父亲存在的证据

时间:2024-05-09 05:42:47来源:天理良心网 作者:综合

父亲存在的证据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四年多了。父亲从开始每每提起父亲便泣不成声,证据到字不成文地在纸上描绘父亲,父亲到慢慢可以平静地谈论父亲,证据再到每年清明的父亲时候,亲手在父亲的证据坟前捧上一小抔黄土,转瞬之间竟然已经数度寒暑。父亲

小时候,证据家里孩子多,父亲父亲又忙于生计,证据所以他很少有时间顾及我们四姐妹。父亲只有我是证据个例外。小时候我是父亲个特别黏人的老三,脸皮厚,证据调皮捣蛋,父亲狗都嫌弃的年龄。

记忆里,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单独带我到几十里外的外婆家去做客。这对一个常年在外挣钱的大男人来说很是不容易。那个晚上,外婆家门前的小商店外面正放映露天电影。漆黑的大坪里人头攒动。我紧紧地抓住父亲的衣襟,不肯松开半点。不知何时,父亲悄悄地掰开我的手指,挪动身子去上厕所,留下我和陌生的亲戚们待在那里。我强忍着泪水,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四处搜寻着父亲的影子。当父亲终于回来的时候,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震天,差点连电影的配音都给盖住了。

再大一点,即便父亲不乐意,我还是死乞白赖地跟着他去走亲戚。那会儿我已经不需要父亲背,只迈动着一双短腿,走几步便歇一会,再走几步,又停下来不肯走了。父亲也不急,就默默地站在前面几米的地方等着我。等我歇够了快赶上他了,他便又开始加快速度前行。

再长大一点点,我淘气,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在一个星光点点的凌晨,父亲用板车拖着我,跨过半个城市,送我去医院。夜,黑魆魆的,寒风凛冽。我瑟缩在厚厚的被褥里。父亲努力地拉着板车,一步一移地朝前挪动。天那么冷,而父亲额头上却冒着密密麻麻的汗珠。那时的我,茫然地看着天,看着前头父亲宽厚的脊梁,只觉得心安得很,一任命运的魔掌将我推上不可预知的未来,却丝毫也不感到惧怕。

直到许多年以后,父亲已经去世。许多回梦里,我还和父亲走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在漆黑漆黑的夜里。我乞求父亲:“爸爸,我走不动了,背背我。”可是父亲还一如从前那般,只微笑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对我说:孩子,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我拼命地追赶着,想要追上去牵住父亲的手,可他总是站在前方一步之遥的地方默默地看着我。

我知道父亲已经离开我们了,可在梦里我还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梦里父亲的影子就如在世时一样。

父亲过世几年了,老家的矮墙和老屋还一如从前般保留在那里,虽然破了、旧了,但一切还保持着父亲在世时的样子。弄堂里满是我们留下的涂鸦,父亲给我们四姐妹每人量身定做的四条小板凳还完好保存在那里。翻过凳子,便可看到底面父亲亲手写下的我们的名字,父亲亲手钉下的木锲还深深地留存在墙壁里。墙上还挂着旧时的挂历,墙角还摆着陈旧的家什,窗台上还藏着已经锈蚀的钥匙。仿佛主人刚刚离去,只是背着个篮子,扛着一把锄头去山上锄了个草,浇了浇菜,马上便会回来。

几年过去了,父亲不曾再回来过。屋前父亲生前栽的那棵桂树已经亭亭如华盖。故园里的老屋和土墙却在日复一日地风雨侵蚀里越来越破旧。曾经自成一派的老屋大院里又突兀地翻修起了一栋新居。破旧立新的一切和正在悄悄风化的老屋都在竭力抹去父亲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的痕迹。若干年以后,父亲仅存于世上的痕迹便只有墙上的遗像和山后一抔黄土。

很多经过这里的人只会淡淡地瞥一眼墓碑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哦,就是这一家人,记不得了,早就已经淡忘在老一辈人的脑海里了。

然而,我暗自庆幸,庆幸这世上还有一个如父亲一般沉默又拥有相似面容的我。父亲的血脉正在我身体里流淌着。我能听到它们在血管里澎湃的声音。如此相似的容颜让快要忘记父亲的乡亲们又不得不回忆起那个沉默善良的老木匠。

为了让父亲的存在不无声无息地消弭于世间,我不得不经常抽空回老家去走一走。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做不了,只如一只看守家园的雄鸡或者白鹅似的在老家的窗下踱来踱去。正在我家弄堂里喂鸡的邻居吃惊地抬起头来看看我,为自己把我们家弄堂弄得满是鸡屎而不好意思。她讪讪地笑了笑,又低下头去。而身后那一片摇摇欲坠的老屋此刻仿佛也来了精神,在日光的阴影里挺了挺胸膛。这坚强的百年老宅,早该卸下它沉重的担子了,但为了我们的殷殷期望,还在风雨中坚挺着。它四处漏风漏雨了,后半边已经倾倒了一半,却还完整地保留着前面我们一家人住过的部分。这小小的三间瓦房,曾经承载了我们一家多少的欢笑与回忆。那古老的斑驳的墙皮不会留声,否则的话早已经录下一部长长的精彩的连续剧。我相信,只要祖屋还在,父亲存在的证据就还在。屋子里还深深地印刻下父亲生活过的痕迹。仿佛只要一个提示声,一个开场白,过去的一切又马上会活过来。

这一切就是父亲存在的痕迹,就是我深爱的故乡。我如一只尽职尽责的猎犬般在老屋附近逡巡。仿佛在给老屋鼓劲,撑腰,又好似在默默地宣誓,这就是我们一家人曾经生活的地盘。那些兀自调皮的鸡鸭鹅们,还有老牛、农人、近邻们都请不要来侵占我们的地盘。

我和老屋默然相对,还有堂上的一干祖先们。从对面山上吹来的风呼呼地吹过弄堂,吹进堂屋,回旋在神龛前。我仿佛看到父亲微笑着,尴尬地藏在一堆长辈里面,用那一种慈爱的目光注视着我。隔着一张纸,隔着一层框,我们热泪盈眶地对视着。

我说,还好,父亲,我长了一副你的模样。只要我还存在于人世间,这世上就永远还会有人记得你。还好,我们曾经生活过的老屋还在,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你曾经生活的痕迹。我总算还能找到通往回忆,通往你的途径。即便有一天老屋倾倒,我也已经不在,还有我的子,我的孙,他们一代又一代替你延续你的血脉。

父亲还是只尴尬地笑笑不说话。四面的穿堂风汇聚在天井里呜咽。我只能祈祷,这老屋能够久些,再久些,最好能够永存于世间,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块斑驳的墙皮,哪怕只剩下半堵颓墙,一堆瓦砾。那样,也是父亲仅存在于世的证据。

岁月的脚从斑驳的墙皮上,从天井青苔上,从倾颓的老屋里一点一点地撤退,它试图抹去所有痕迹,唯独抹不平的是一个女儿对父亲永远的怀念。

责任编辑:龚蓉梅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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