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金农 秋林共话图

回忆盛夏时节，树木低矮，君同金农浓密的入山枝叶像厚重的云，在头顶撑起绿伞。林清而秋天，秋林天很高，共话树木因此也高了。秋天踩着松软的君同金农草叶进入山林，想贴近树木，入山目光险些摸不到叶子，林清亲近的秋林，只有他们粗壮的共话树干。

阳光清透，秋天从早晨就开始了穿越之旅，君同金农薄雾不见踪影。入山月亮升上来，银辉遍洒，叶子依旧稀疏。大地上，昼也斑驳，夜也斑驳。

寄居的简陋僧舍，凉风沿芭蕉树的缝隙送入窗棂。睡梦中，微风和月光唤醒我寻找知己的念头。粉衣裳，蓝衣裳，是我们抛弃沉闷和忧虑之后的扮相。不论性别，不论身份，不论年纪，必须对秋天坦诚。一个粉芙蓉，一个紫牵牛。一个人一朵花，倾尽一生装点人间，只在秋季的某一天，现出原形。

叶子在天空的高处集结，即将被夕阳镀成金黄，像是披萨饼的芝士卷边，也像是远古人为自己缝制的原始裙装。然而，这一切与我们无关。

山林静谧，鸟雀暂停鸣叫。我们沉默不言，不搞任何标榜文人身份的仪式。不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吟诗泡茶，也不在水边临流抚琴、听泉。我们共同迷恋的，是这稀疏的、日渐苍老的树干。看不清他们的年轮，却听得懂彼此的心事。我们两个走过深秋的人，在这个季节，将阅历铸成黄金。

这是我为金农的《秋林共话图》写的散文诗，有些幼稚，有些矫情。但，有什么不可以呢？据我所知，金农最拿手的，就是小文人的酸。他好像不关心什么江山社稷，也不谈论时事，日常只是对着一棵梅树、一堆萝卜山笋抒情写生。先打动了自己，又打动了别人。

这幅《秋林共话图》，不知他是怎么构思的，美妙极了。简淡的笔墨，秋意十足。两个潇散的文人，不仅是美的需要，由此展开的话题，关于友情，关于论道，也关乎闲情逸致。

旁边是熟悉的稚拙的题款：马和之秋林共话图，用笔疏简，作浅绛色，有杨妹子题诗。同乡周穆门徵君曾藏一幅，与赠以古青瓷画轴装之，徵君下世，为梁少师乡林所得，进之内府矣。今追想其意画于纸册，是耶非耶，吾不得自知也。

金农早年即享有诗名，题画诗从不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叙事，或与画互为调侃，妙笔很多。

周穆门即周京，清中期杭郡诗坛的核心人物。据载，周京曾多次邀约好友前来赏鉴南宋画家马和之所绘《秋林曳杖图》，虽然后来遗失，但金农与周京等人围绕此画所产生的交友活动却被记录下来。金农多次模仿创作此画，可见印象之深。

虽说是模仿马和之，但显然，这是浓郁金农风格的秋天。立意极简，人物形象也颇眼熟，像是那个趁梅花开了，敲门索藤杖的僧人，也像是那个趴在荷塘亭子的栏杆上想念“纤手剥莲子”的痴人，还像是那个持杖到江边，只想“饱览山色”的旅人。

遥想，与金农一同入山林，话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