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好像忘了一个人”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时间:2024-05-07 18:26:15来源:天理良心网 作者:探索

如何以“我好像忘了一个人”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是何好我自己。

「真真——」

我姐姐进来一把掀开我的像忘被子。

「还不快起,个人个故也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为开」

大把阳光透过百叶窗撒进来,头写刺得我眼睛有些痛。何好

我眯着眼睛瞧了瞧,像忘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个人个故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为开梦。

1

梦境支离破碎。头写

记忆最初的何好画面,是像忘一幢古香古色的建筑。

大宅院里仆从穿梭。个人个故我小小的为开,被牵着手掌前行。头写路上遇到人总会被问候,他们称呼我为——「小姐。」

画面一转,是我被一个男人抱在膝头。

他蓄着长长的胡须,手捧一册书卷为我讲解上面的文字。然后引出论点让我作答。

末了他欣慰又遗憾地点点头。

「真真聪慧,年纪尚小便有如此不俗见识。若是生为男儿身,日后必能成国之栋梁。」

他将我放下,让我自己去外面玩。

我的兄长迎面走来,顺手捏住我的脸。

「小真真,父亲又教你策论之法了?」

我点点头,又生气地扑上去打他。

他单手摁住我的头,伸长手臂我就再也碰不到他。然后他笑着闪开。

「快去吧,母亲还在等你。」

我母亲是世上最贤淑不过的主母夫人。

她正在绣一展屏风。

马蹄轻踏马鬃飞扬,却不是她前几日绣的那副百花簇拥的踏春图。

「待这副屏风先绣好,搁到你父亲的屋子里。好过他日日念叨着,只恨不能拖着自己那副文臣的老骨头上阵平乱。」

我娘只顾着埋头穿针引线,却还记得笑着对我说:「等我们真真长大,把这刺绣手法也学成学精,日后寻一个称心如意好儿郎。」

2

梦里出现了很惨烈很惨烈的景象。

无休止的尖叫,嘈杂的脚步,冲天的火光。

穿铁甲的人将府门重重围住。我娘留着泪催促我快从狭小的狗洞里钻出去。

「真真——」

「活下去,真真。」我的兄长眼里闪着泪光,对我殷切嘱托,「忘了我们。」

我的父亲背对着我,不发一言。

我一路逃亡,无饮无休脚步不停。

最后昏倒在一户农家门口。

再睁开眼的时候被一个粗野女人指着鼻子说教。

「你是老娘捡回来的,要想吃饱就得听老娘的话,知不知道?」

我打量了一圈这个昏暗狭小的屋子,点了点头。

吃是吃不饱的。

粥里全是水,饭里全是糠。菜是剩的馊的,馒头硬的能砸死人。

那女人对我动辄打骂,不论我怎样逆来顺受也止不住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

我最受不了的还是她那个留着涎水看我的傻儿子。

尤其是他搂着我作势要亲我的时候。

我像是跳了脚的老鼠,对他又踢又挠。

那女人赶过来护着她儿子,同时污言秽语骂我不知好歹。

「你就是给老娘儿子做童养媳的,怎么了?这不情那不愿的,等着老娘……」

我把她儿子打破了头,她改了主意,不让我做她童养媳了。

她要把我卖到暗娼馆里换钱。

那几个大汉来抓我的时候被我逃了。

没逃太远,可我饿得腿软,实在跑不动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遇上的李子怡。

她正在挖野菜,看见穿的破破烂烂蓬头垢面的我吓了一跳,以为我是哪里来的小叫花子。

「救我——」

「什么?」李子怡没听清。

「救我……他们要……抓我到妓院……」

李子怡看了看身后追来的那几个气喘吁吁的大汉,抱起我就跑。

3

「我煮了方便面,你要不要吃?」

我姐姐咂巴了下筷子,端着碗面问我。

「姐?」

我有些恍惚。

梦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

「怎么了?」我姐看我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过来探我额头,「不是睡傻了吧?」

「快起来快起来。」她说,「我们今天去庙里上香。」

「爸妈自己跑出去旅游,把你丢给我。」她喃喃,「让我也好好拜拜,除了求姻缘,也也替你求求学业。」

我「哦」了一声,又在床上瘫了一会才起。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真真切切。

我趴在车窗旁边吹风。

「冷不冷啊你窗户开那么大?」我姐姐从她手底下调了车窗高度,「我这里面还开着暖风呢。」

我没发表反对意见,只是继续发呆。

领了香,进了佛堂。

佛钟作响,我的头也作响。

「希望大家新的一年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脑中没由来冒出这么一句。

嘶——

又是很多光影闪过。

所有人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我突然胸闷,揪着领子险些喘不上气来。

自顾自抛跑开见到一位僧人。

现代的佛堂,游客一般是见不到僧人的。

可他就出现在我面前。

「大师……」我捂着心口,「我不懂……」

我有着在这个世界从小到大的完整记忆,却无端觉得梦中人就是我。

僧人俯身合掌,只言「舍得」二字。

他在这里等我,似乎只是为了用这两个字点化我。

4

「姐?」回家的路上我问她,「你信穿越吗?」

「穿越?」我姐姐摁着喇叭催前面的车快走,「穿越都被广电禁了。」

「我跟你说正经的,姐。」我说,「要是能穿越回古代,你会做什么?」

「如果能回去?」我姐姐想了下说,「会想法子回来。」

「为什么?」

「我脑子不好使,去了大概活不过两集。」她说,「而且穿越剧的女主吧,挡箭挨刀肯定得有一个,虐身虐心肯定得占一个。什么毒杀,谋害,三角纠葛,皇子夺嫡。这得有几条命才能陪他们玩啊?」

「如果有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呢?」

「对谁的喜欢都不能超过对我爸妈的喜欢吧。」

「而且凭什么非得是我妥协,那个人如果真那么喜欢我,不会自己跟过来?」

「如果他放不下,凭什么要我放下。」

我姐姐滴滴地摁喇叭。

「小真真,你不会是看穿越小说看糊涂了吧。」

「你看他们描述的多风花雪月,是个人就衣冠楚楚风流倜傥。其实都是假的。不信你去搜搜历代皇帝画像,绝对打破你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且你想去的地方。」我姐姐神经兮兮地对我说,「连把软毛牙刷都找不到,很可怕的。」

5

我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的我是古代的杨真。

没有跳下湖,无病无灾长到十九岁的杨真。

我在梦里面看到了李子怡。

在她走的第十年,以一个全新的样貌出现。

不用说任何话,单看眼睛我就知道是她。

「阿姊——」

「天呐真真,你都长这么大啦。」李子怡也惊喜地望着我。

她环顾四周:「这酒肆居然也还开着。」

「阿姊——」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生怕我一呼吸这个梦就碎掉。

心里有许多许多话想问她,每个字都争先恐后堵在了喉咙。

「真真。」她大步走向前,「抱一个。」

一个沉沉的拥抱。

我好想她。

6

我拉着她坐下,跟她讲起这些年的事情。

尚书夫妇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教养。我也感恩,只是拒绝了尚书夫人挑了许久的好儿郎。

我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那个人。

「哈,姐姐今年也还是寡狗。」李子怡笑了下,「不过新涨了工资,就当两件事抵消了吧。」

「只要能自己养活自己……自得其乐。爱情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要不要见见赵熠?」我问她。

「啊?」

她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待一会就走了,不用劳动任何人。」

她是近乡情怯。

谢怀玉若是在的话她怕是肯见的。但谢小侯爷去游历山川了,我这几年也不曾见到。

也许他下次回来会带着妻儿一起也说不定。

赵熠那个傻子是能见的,只是她不肯。

她也不知道宫里面有个痴儿被当宝贝似的供着。

我终于知道人们见面时为什么会用「过得好」这一类词替代许多话。

我只是同她喝了一壶酒。

临别的时候,拍着她的后背,摸到她的头发。

「阿姊,照顾好自己啊。」

「真真也是。」她用力回抱我,「如果能有机会的话——」

她也许能回来,也许再不会了。

「再见。」她朝我摆摆手。

「再见。」我立在原处朝她挥袖。

7

「你还不出来。」我回到酒肆坐到桌子上。

「她走了。」

赵熠从隔间走出来。

两个傻子。

「互相躲着有意思?」

我以为我和阿姊再见面会抱头痛哭,以为我们会细数这些年错过的光阴与故事。

却原来,也就是寒暄。

像是转个弯就能到的距离,却隔了长长的,比牛郎织女的鹊桥还要长的距离。

我昂头把一杯酒送进嘴里。

转头看见赵熠低着头,就对他说:「诶,你可不要哭啊。」

赵熠低着头笑了笑。

是我哭了。

我笑着饮酒,泪水却顺着眼角流下来。

狠心的女人。

赵熠说:「她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

8

我哭着从梦里醒过来,泪水泅湿了一大片枕头。

我光着脚打开门,跑到姐姐屋里掀开被子跳上床搂着她。

她睡得迷迷糊糊,含糊不清地问我怎么了。

我不说话,只是搂着她的腰啜泣。

那些被遗忘的时光,那些被错过的时光。

我姐姐伸手把床头灯打开。

「怎么哭了?嗯?」她问我,「做噩梦了?」

「别怕别怕啊,姐姐不是在这呢嘛。」她抬手擦我满脸的泪。

「真真不怕——」

.

(本番完)

正文如下↓

野女孩:非典型女主修炼手记

《孙四姑娘》

(已完结,免费文~)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

1

「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我是活不长了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正躺在藤椅里,整个人病病歪歪,有气无力。

我的乳母站在我身前,想请我去前院见一见大哥从北疆带回来的神医,据说那人医术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

「我不去。」久病之人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我只是平静又悲哀地摇摇头,「我治不好了。」

我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心疾,是太医院的国手亲口所判的死刑,我活不过二十。

可我的父母兄长都不肯放弃,这些年他们为我求医问药,重金悬赏,倾尽大半家财,只求为我再续几年性命。

这次大哥离家半年有余,又不知道从哪来为我打听到了这么一名游医,我实在是惧怕也厌烦于游医稀奇古怪的方子,不肯再试。

母亲闻声赶来,却拗不过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幺女,最后还是二哥一句话说服了我,「安安,我听闻这位神医性情古怪,大哥徒步爬上万丈雪山才求得他来长安城为你治病。」

「就当是为了成全你大哥的一片苦心,安安。」母亲轻柔地替我顺着头发,「万一治好了呢。」

我闻言苦笑一声,这十七年我听到不下百遍「万一治好了呢」,可我的身子一点点衰败下去,如今我连走几步路都支撑不住。

治愈,不过是奢望。

只是面对母亲和兄长恳求的目光,我终究是妥协了,「好,我见。」

乳母闻言连忙指挥粗使婆子过来抬我,虽是秋日,乳母还是为我换上了绒衣,又把轿子四周挡得严严实实的,生怕漏进来一点风。

原因无他,一场风寒就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2

大哥和那位游医进了长安城的时候,我刚好被乳母扶到正厅。

正是秋日,正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盆景菊花,一木一枝都经过花匠的精心修剪。

其中最珍贵的,却当属我手边的这株顶级绿菊,云洲绿翠。这花娇贵的很,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只能交由专人养在花房,偶尔见客时摆出来罢了。

我越看越觉得,这花实在是像我。

一样的金贵,脆弱,易折。

我对它实在不喜,伸手掐住它的花茎,指尖已经刺出了它的汁液,只要再用力几分,这支名贵的绿菊就要被摘下来了。

「这绿菊虽脱俗,却与姑娘的气质不相搭,姑娘若是想要朵簪花,不若瞧瞧白某手里这朵青莲?」

这是我第一次见白辰。

满室的花木在他面前黯然失色,这人不过一身白衫素裳,却因为那精致的眉眼在这满室名贵典雅的花木里拔得头筹。

少年英英玉立,风华如月,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玉制的青菊,他眉眼含笑,如春风拂面,如朗月入怀,一时间竟叫我不知道怎么接。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句,「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

大哥寻来的,不像是神医,倒像是神仙。

我任由他牵着我的手松开了那一株绿菊,绿菊微微晃动,我回神,撞进了少年郎的墨玉眸子里,他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我的脸腾一下红了,心跳也开始加速,少女怀春,不过如此。

不想我哪里受得住如此大的情绪波动,只觉得胸口又绞痛了起来,一股悲凉涌上我的心头,病入膏肓,不过如此。

生死沉浮之际,我感受到手腕处注入了几丝凉意,好似是有什么东西随经络行至四肢百骸,清凉舒适,丝丝入骨,在我的气海中腾成云雾,却转而化作气力将我震醒。

再睁眼我仍是在正厅,身边是焦急的父母兄长,还有那俊美的白衣少年。

我听见父亲对他说,「白神医果然医术高超,小女这就拜托神医了!」

我只觉得身上松快许多,站起来竟没半分气短心悸的感觉。

我抬眼看向身前的这位少年,他实在是年轻得过分了些,可是他的医术,也确确实实是旁人未能岂及之高超。

他一直盯着我,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孙姑娘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只觉得面上微微发烫,「小女谢过白神医。」

「孙姑娘不必言谢,」白辰嘴角含笑,「姑娘瞧起来,倒是像白某的一个故人。」

3

那日之后白辰就留在孙府为我治病,我二人也渐渐熟稔。

秋日渐寒,与旁的大夫不同,白辰不许我在屋子里取暖,只拉着我在花园里一遍遍地慢慢溜达,美其名曰,锻练心肺。

天气越冷,阳光越明媚。已是午后,秋冬的暖阳打在他的脸上,越发显得少年面冠如玉,眉眼如画。

我走得缓慢,花园里路还不平,偷偷瞧他一眼,险些要绊倒,偏生乳母等人只能远远跟着,踉跄之际,我被人从身后轻轻扶住,我打了个旋,险些撞入少年怀中,他的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是微风过山冈,带起草木的清香,十分令人舒服,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满是笑意,「安安专心些。」

我生来体弱,父亲便替我拟了名字,孙愈安。家人唤得亲昵,白辰这么一叫,却有了几分暧昧的意思。

「谢过白大夫。」我轻轻挣开,脸颊红若朝霞,只垂下眸子,继续踉跄又倔强地走着,而白辰在我身后,目光始终追随。

冬日很快来临,我身子弱,一日散步时不慎吹了风,傍晚便发起高热,许久不犯的心疾来势汹汹,当即倒地不起。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四日,全家人都聚集在我床边。我第一眼看见的,是面色焦急的白辰,他似乎是守了我许久,眸子里面都是红血丝,我张嘴替白辰开脱,「母亲,不关白神医的事,是女儿侥幸,觉得自己大好了,非得要去花园里走走……」

我声音嘶哑,父母兄长哪里不应,只说白辰守了我三天三夜,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能怪他。

我和父母兄长相互宽慰半天,又见母亲还在落泪,便拉着她的手撒娇卖痴,「娘,我已经好多了。明年开春,我还要和母亲一起去城郊放风筝呢。」

母亲转泣为笑,又说了几句,就心疼我大病初愈,要我好好休息。

众人散去,白辰这才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他的眼睛里满是歉意愧疚,「我早考虑到,你的身子这么弱——」

「你不必抱歉,真的。」我勾起嘴角,丝毫没有介怀,「是我自己逞强。」

他再次伸出手替我诊脉,少年修长的手指打在我因为久病而过于消瘦的手腕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有股暖意又经全身经脉汇入心口,身上又轻快了些。

我悄悄伸手勾住白辰的袖角,动作小心翼翼,满是试探,他没有挣开,「怎么了?」

我轻轻摇摇头,只看着他搭在我腕上的手指若有所思。

……

又在床上躺了十几日,我这才能起身。

已是寒冬,母亲说什么都不肯放我出屋子,白辰就换了法子,他给我开了药,每日要我喝三碗苦药汁子。

昨夜大雪,今晨也未停,白辰来给我送药,少年冒雪而来,他一身银白织缎,长身玉立,立于雪色中,却比雪色更绝色。

「起来喝药了安安。」

我愁眉不展,只觉得这药汁子闻着就让人反胃,迟迟下不去口,「太苦了。」

「我能不能不喝?」我看向白辰,眸子里带上几分哀求,「闻着就很苦。」

「这样,你好好吃药,等到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我带你出去看看。」

我自幼身体不好,父母怎敢让我出门,我被拘在府里十几年,上一次出去玩还是七岁的时候被三哥偷偷带出去放风筝,如今白辰许诺能带我去看上元节,我又惊又喜,「真的?!」

「只要你好好吃药,上元节那日,我保证带你出去。」

我看着手里的那碗汤药,一狠心,一闭眼,饮下那碗黑漆漆的苦药汁子。

嘴里的药还没咽下去,我就迫不及待地把空空的碗底展示给白辰看,眼睛里全都是对病愈的期盼。

白辰含笑点头,「我说到做到。」

4

不过半月,就是新年。

过了年,我觉得身子骨越发好转,对白辰称呼也不知不觉中从「白大夫」变成了「阿辰」,每每喊他,声音里的依赖和信任是我自己都没察觉到的。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

街市上挂满了灯笼,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偷溜出去的我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新奇又有些紧张,自然而然地抓紧了白辰的衣袖,「阿辰,我们别走丢了。」

白辰则任由我拉着在这街市转来转去,我被许多从未见过的新奇小玩意吸引住了,松开白辰的袖角往小糖人的摊子走去。

「别乱跑。」白辰连忙牵住我,我不好意思地回头冲他一笑,毕竟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走丢了就麻烦了。街上都是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我和白辰牵着手跟着人潮往前走,少年的手心温暖而干燥,给我一种极为安心的感觉。

灯影重重,少女眼中的雀跃映入少年眼底,白辰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却不防我举了一个狐狸面具给他,我上下比划一番,「很好看。」便是不由分说地塞进他的手里,转身替自己挑了一只兔子面具,自顾自地带上,「好看吗?」

四周喧哗,粉裳白裙的兔子姑娘听不清白衣素裳的狐狸公子在说什么,我只得踮起脚凑近,却见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耳根,他嘴唇微动,声音几乎听不见,我辨别他的唇形,大概是「好看」二字,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月上晴空,十五这样的好日子,月亮也是不同于旁日羞怯地半遮半掩,今日格外的圆润明亮,透露着几丝温柔,颇有团圆的意味。

带着小兔子面具,我拉着白辰在人潮中前行,好容易挤到一家猜灯谜的摊子面前,我跃跃欲试。旁的花灯都入不得我的眼,唯有挂在最高处的八角玲珑宫灯吸引了我的注意。

「老板,那盏灯怎么卖?」见我喜欢,白辰开口问道,却听见老板笑呵呵地回绝道,「老朽这灯,只送不卖。」

「只要答对老朽这里九道题,这灯就归公子所属了。」

只可惜猜灯谜并非白辰强项,我便自告奋勇地要猜,前八道都难不住我,唯有第九道,只有一个「抵」字,却无半分提示,实在是难。

我还在这边苦思冥想,白辰只站在我身后,小心翼翼地将我与行人隔开,却见旁边一青衫公子率先答了出来。那人身姿颀长,举止从容,虽带了面具,却遮不住通身的贵气。

那人接过老板递过来的花灯,转而对我说道,「上元节猜灯谜,杜某不过图个趣味,姑娘既是喜欢此灯,不如拿去,也算杜某的一片心意。」

夜色阑珊,那人双手将灯递来,借着摊上的灯火,我瞧见那人白皙的手腕上有处淡淡的疤痕,倒也没做多想,转而婉拒,「多谢公子好意,只是小女子今日出来猜灯谜,不过也是图个热闹,哪有占了公子彩头的道理。」

「姑娘不必客气,在下家中并无女眷,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赠予佳人。」那人一再坚持,我却已经不欲久留,「公子何必客气,若公子家中无女眷,不如暂且留着,日后总有送出去的机会。」

那人也不恼,只收了灯在腰侧,「既是如此,姑娘后会有期。」

「公子后会有期。」我冲他再做一辑,拉着白辰便出了街市,小巷里寂静无声,白辰多少有些丧气,「对不起安安,我不会猜灯谜。」

「没关系。」我假装不经意地晃了晃我二人握在一起的手,「我会就好啦。」

少年眼底的失落一扫而空,他尚未说什么,我就率先开了口,「阿辰,再陪我去放个花灯好不好。」

这么多年第一次出门,我恨不得一下子补上这么多年所有的遗憾,白辰的思绪被我打断,他也不恼,只是温柔一笑,「好啊。」

护城河畔,花灯被我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点明的花灯飘在漆黑而平静的水面上,慢慢随水流远去。我双手合十,声音只有我二人能听到,「愿父母,安康欢愉;愿兄长,顺遂无忧;愿孙家,长兴不衰;愿大周,河清海晏。」

我虔诚地许完愿,身上却被加了一件外袍,白辰凑上来,低声问道,「安安怎么不给自己许个愿?」

我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我累了,阿辰,我们回吧。」

常年足不出户,这点子路就累得我气喘吁吁,白辰在我身前蹲下,我从善如流地趴了上去,少年的脊背宽阔结实,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极为安心。

我二人很快回到了孙府,我分别之际,我趴在白辰的背上,在他的耳畔说道,「阿辰,我也愿你,年年岁岁,无惧无忧,喜乐安宁,得偿所愿。」

「好。」少年不知怎的哑了嗓子,我轻轻松开了他,从他身上下来。

「那我先回去啦。今天晚上,谢谢你啦。」

他轻轻点点头,在黑夜里,沉默着。

我后退三步,转身离开。等我回到屋里,透过窗户,我仍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轮廓立于门前,一动不动。

5

之后的日子里,白辰为我治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但是我的病,却再没有丝毫起色进展,我开始一点点走向既定的结局。

我自觉能延长些时日已经心满意足,父母和兄长也对白辰感激不已,可白辰总觉得不够,他觉得我还能再好一点,再好一点。

他熬了好几个通宵翻查古籍,眼睛里泛着红血丝,整个人也透露出一股颓废的气息,只是他来为我治病的时候,总是假装一副高兴的样子,说我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我再度发病之后,就只能窝在藤椅上看书了,听见他哄孩子一样的话,微微叹息,「阿辰。」我有意逗他,「其实我是九天之上的小仙子,偷偷下凡半个月,叫王母娘娘知道了,要抓我回去了。」

白辰闻言眼角微微泛红,好半天他下定了决心,对我弯唇一笑,「那我还真要和王母娘娘抢人了。」

……

气候回暖,万物复苏。春日总是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

除了我。

春日阳光明媚,我却不能踏出房门半步。阳光从窗稍打进来,照在我的脸上,好像驱散了我常年的病气,看起来面色如常人一般红润。

我睡着了。

却又很快因为憋气被迫醒来。

白辰仍在执拗地翻查着医书,他端坐在桌旁,眸子里充满了担忧与倔强。

我心中微微一动,终于下定了决心。

天气一日日回暖,我缠着白辰,求他带我去郊外放风筝。

春日的长安城郊,有不少少男少女在踏青,这几日还有一些僧人会在那里宣讲佛法。

白辰犹豫了,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我百般哀求,答应了。

长安城外,三月莺时,花开满枝。

白辰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一个仕女模样的风筝,笑着问我要不要放。

这风筝深得我意,只是如今我哪里能跑起来。白辰三下两下地替我将风筝放上了天,随即将线递给了我,我扯不住这风筝线,白辰就拿着我的手教我怎么将风筝放得更高。

天空蔚蓝,万里无云,我们的风筝放得又高又远,我难得这么开怀,全然忘记了身为世家女的规矩仪态,只一惊一乍地叫着「阿辰」。

自始至终白辰都没有应答过我半句,只是始终站在我身后,以保护者的姿态将我虚虚圈住,随着我的心意替我拉动风筝。

今日天气实在是好,福满寺的僧人也来城郊宣讲了。年幼时因着这病,母亲没少请僧人来家里为我诵经,其中就有长安城外福满寺的善清大师,眼见那队僧人朝我们这边走来,问身后的白辰身形一僵。

「阿辰,你瞧,是善清大师。」我轻轻说了一句,「你先上马车等我吧。」

白辰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替我扯住风筝的手,我自己无力扯住这飞得越来越远的风筝,索性撒了手,任那风筝飞走。

「阿弥陀佛。」善清大师已年近半百,他慈眉善目,功德高深,「孙施主,好久不见。」

「善清大师。」我还了一礼,「确实是好久不见。」

善清本是一副慈善的模样,再走近些却是面色一变,微微凝重起来,「老衲观施主的面相,似乎有所变化。」

「施主的死劫,仿佛有了生机,却好像冥冥之中还是朝死劫的方向在发展。」

「生死自有定数,」我微微一笑,对善清大师所言丝毫不在意,「若有一日我去了,还得劳烦大师替我超度超度。」

「施主……身上似乎沾有妖气。」善清大师眉头一皱,我却并不在意,「我一个久病之人,深居简出的,能碰上什么妖怪不成。」

善清又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禅珠却是转个不停,「施主的命数,老衲看不透。只是老衲想提醒施主一句,人妖殊途。」

我目送善清离开,不紧不慢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白辰再没有往日的温和,他眼中有愤怒,有防备,更多的是悲凉。

「原来你早就知道啊。」他勉强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酸涩。

「你走吧。」我没有看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的春景,「就当我们没见过吧。」

「你怕了?」他执拗地想问一个答案,「你怕我?」

他红了眼眶,「安安,我——」

「你走吧!」我抬眸看向他,「你一个妖怪,跟着我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害我?!」

「你看见了吗,每一个僧人都能认出来你是个妖怪,你藏不掉的,」我说到此时已经开始喘息,索性压低了声音,「太上皇追求长生不老……有的是人想抓你呢。」

白辰瞧见我要犯病,想来扶我,却被我推开,我狠了狠心,「你会连累我的,会连累孙家的。」

马车徐徐前行,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一人。

我落下泪来,心疾要犯,连忙掏出来白辰之前给我配的药丸吃了下去。

从第一次,我们在正厅里见面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并非普通的大夫。

久病成良医。自我记事起,就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千奇百怪的游医,他们有各种各样的法子、有各种各样的古怪规矩,但是没有人会因为我不愿意我害怕轻易改变方法。

他们总说「孙四姑娘忍一忍」。

但是白辰不一样。

我怕疼,他就不再为我针灸;我不愿走路,他就替我开了补益的药汤;我若嫌药苦,他就可以再为我加入一味甘草。

他一次次地迁就我包容我,一次次地释放善意恰恰就给了我算计他的机会。

白辰什么都可以纵容我,唯独每日都要有半刻钟的诊脉时间。

我猜……这才是他真正的治疗吧。

幼时我不能出门玩耍,父亲心疼我,替我搜罗了许多奇闻异事的故事书供我解闷。其中有一本《荒经》,记载了许多传说中的精怪。

我记得有一种精怪,据说它生于昆仑山脉,修炼百年,化形后与常人无异,身高九尺,肤色雪白,毛发乌黑,昼伏夜出,喜嗜五谷,常混迹于人间,唯有一手治愈术,可解百病。

幼时我疾痛缠身,便哭闹着要去昆仑山里找这种精怪,治好我的先天之疾。可是昆仑山天高路远,我又是个吊着命的药罐子,父母如何肯依我,只哄我说书里都是骗人的,父亲还为了我特意找来了一个老头,说他就是《荒经》的作者,老人家再三保证这是他胡编乱造的故事,我这才不情不愿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只是这些年我缠绵病榻,午夜惊醒之际,未尝不曾幻想若真有这种会治愈术的精怪该多好。

白辰的出现,大概是我这么多年,最高兴的一件事。

因为我以为我真的可以病愈了。

但是我确实是算计了他。

我处心积虑地试探他,故作天真地对他好,缠着他带我出去玩,不过是我想让他为我所牵挂,留下为我治病罢了。

但是我那日偶然翻出积尘已久的《荒经》,终于找到了故事的结局。

那精怪因身怀治愈之术,为世人所追捧,奈何这治愈之术并非能包治百病,真正包治百病的……是要生生剐掉他的皮肉,以他的妖骨入药。

那天白辰还问我在看什么,我只是合上了书,不曾应答。

他那般的赤诚善良,为何要为我等俗人的私欲,沦落到扒皮剔骨的地步。

6

白辰走后,我独自回了家。母亲听闻白辰离开了,失望又担忧,连忙要把之前常驻孙府的郎中再重金聘回来。

「不必了。」我拦下了要给我请郎中的母亲,「真的不必了。」

「……这些年为了给我治病,家里搭进去多少啊。」我说着说着落下泪来,母亲怕我犯病,连忙拉着我坐下,我顺了几口气,「银钱且不说了,母亲和父亲一心扑在我身上,哥哥们都人生也被我拖累了。」

其实我的三个哥哥,都是龙章凤姿的人物,多少长安城的姑娘中意的对象。

只是这几年我频频在生死线上游走,几位哥哥一心系在我身上,哪有心思考虑自己的前程,故而一拖再拖。

大哥放着好好的官不做,跑去大漠替我寻医;二哥中了举之后再没考过,只为我东奔西走,逢人便打听良医;三哥最可怜,分明只比我大了三岁,却没有享受过父母的关爱,早早地就懂事了,平日里也是他最爱寻各种各样的小玩意逗我高兴。

更别说,这么多年,父母为我耗费的精力和财力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

距离老太医判定的死期还有两年的时间,但是我不想再治了。

所有人为我付出的够多了,我也确确实实挣扎过了,但是当白辰那么失望又防备地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顿悟了。

母亲搂住我,泪流满面,「我只恨我这个做母亲的太不称职,没能给我儿一个健康的身体啊。」

……

但是最终,所有人都为我妥协了。

我的父母,哥哥,再一次为了我这个幺儿的最后一次任性让步了。

孙府里的人从来没有这么齐过。

我每天陪着母亲说话,催三个哥哥读书,关心下朝回家的父亲不要太劳累,甚至还有心思撺掇母亲给我的三个哥哥相看人家。

大哥最稳重,妻子要选个活泼爱笑的,二哥长得最好看,二嫂嫂也要是个漂亮的,至于三哥哥,他玩心太重,该选个能管得住他的。

我和母亲悄悄说着俏皮话,三哥每每被我气得跳脚,「那得给我们安安选个老学究才能镇得住!」

我吐吐舌头,「才不要!」

全家人哄堂大笑,我抿着嘴,伏在母亲怀里,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青菊簪子,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

春天快过去了。

我的日子也快结束了。

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只觉得格外想睡觉。

我对乳母说,我累了,想睡觉了。

乳母哭着叫我不要睡,又派人去请父母和兄长。

最后的记忆是我握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也好凉。

有一股凉风袭来,有人按上我的脸颊,随即是一个湿漉漉的吻。

有暖流自那人的嘴中渡入我体内,他的味道并不让我讨厌,带着秋风略过山岗的凛冽。

再睁眼时我身边只有白辰一人 ,他坐在我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回来,你就死了。」

「没关系的。」我勉强笑了一笑,轻轻舒了口气。

「怎么没关系,」他反驳了我一句,又扭过头去,「……你要是死了,岂不是说明我大漠神医浪得虚名。」

我笑了起来,虽然身上还是不舒服,但是莫名地格外开怀,「是吗。」

他没接我的话,还是别扭地不肯转过来看我,我轻车熟路地拽住他的衣角,「我刚刚,是不是被亲了?」

「那是事出紧急,我是为了救你才给你渡了口真气。」他的耳根变红,「你不要多想。」

「不会的。」我攥着他的衣角,顿了顿,「对不起。」

他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

「但是你一直没来找我。」

「其实,就是死在今日,我也是乐意的。」我望着头顶的纱帐,轻轻叹了口气,「至少父母兄长都陪在身边,我走得也不算痛苦。」

「我这个病,是治不好的。」

「会治好的。」他看过来,眸子的伤感让我心尖一颤,他低声打断了我,「问会把你治好的。」

夜深人静,烛光昏暗,我看见自己因常年不见天日而格外白皙的手,被身前的少年郎用力握住,他低声重复道,「一定会治好的。」

他目光恳切而真诚,使我都不忍再打断他。

我如何能打断他。

7

那日之后,白辰又在孙府留了下来,我再赶他,他也不肯走,眸子里的执拗让我实在担忧……若是我死后他该何等的悲伤。

只是那日白辰为了救我,情急之下破绽颇多。

我知道母亲或许已经察觉了异常,但是我没点明,母亲也不曾点破。

我只是目光恳切而坦诚地望着她,就足以让一个母亲再有一回偏袒。

……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幺儿,一个母亲的私心,不过是让她欢喜就好。

哪怕她知道白辰有问题,哪怕她知道,我二人的情愫,早已超出寻常大夫与病患。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天气暖了起来,我被白辰固执地吊着命,他的脸色却越发苍白。

一日他夜闯我闺房,尚未言语,却见他的身子抖了起来,身姿高挑的少年消失了,地上却蜷缩着一只小狐狸。

是只纯白的雪狐,已经昏迷了过去。

我听见响声,小心翼翼挪下床,把他抱在怀里一看,原是腹部新添了一道伤口,看起来伤得极深。

白辰的本体很小一只,我将他抱在怀中,翻开了床头的匣子,里面有烈酒和纱布,替那昏迷中的小狐狸包扎了伤口。

夜里还是有些凉,白辰又受了伤,我恐他着凉,索性把他抱上床榻,用薄被盖在他身上。

不过片刻,早已回了主院的母亲却又折返,她敲开我的房门,身后还跟了两位僧人。

「安安,你可还好?」母亲目光急切,我直觉大事不好,不动声色地将那小狐狸藏到锦被里,勉强睁开眼睛,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气若游丝,「女儿尚安,只是不知母亲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这两位是广德寺的长老,他们追踪一只妖物,说是瞧见这只妖怪进了孙家。」母亲指了指她身后的两名僧人,「我的儿,你——」

「女儿方才并未听见有什么东西进来。」我在那二位僧人看不见的地方,眼巴巴地望着母亲,母亲一下子就会了我的意。

她看着床上她最疼爱的幺儿,病中消瘦也掩盖不住的倾城绝色,一双眸子秋水盈盈,心中一疼,犹豫不过一息,下定决心,「我儿无事就好。」

转而对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二人说道,「安安身子不好,又自幼养在深闺,她性子单纯,胆子又小,断不会对妾身撒谎,她既是说了没有,两位长老所寻的妖物必然不会在她房中。」

只是那两位僧人听不出赶客的意思,那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僧人在我房中环视一圈,「孙四姑娘,这妖物惑乱人间,无恶不作,您莫要因为一时私心,害了孙家,乃至整个长安城啊。」

他声音嘶哑,令人不寒而栗。

我心中一沉,却是若无其事地说道,「我听不懂长老在说什么,两位长老追逐妖物自然辛苦,只是纵使我是将死之人,两位长老贸然出现在小女子的闺房里,怕是也不合适吧。」

那人却冷笑一声,走上前来,「有或没有,一看便知。」

我冷眼旁观他们搜了我的橱壁柜匣,自然是一无所有,那二人转而将目标放到我的床上,只是那长老还没上前一步,母亲就拦住了他们,「我儿病的起不来身,若不是两位长老拿着天家的旨意,妾身也不会让二位长老进我儿的闺房,如今我儿的房里被两位长老都仔细搜查过了,难不成两位长老还要搜我儿的身不成?」

我惨白着脸,气息奄奄,「终究是我不中用了,什么猫三狗四的都敢上来欺辱我了,倒不如叫我早点死,也好叫父母兄长别因为我丢脸。」

那两人身形一僵,我父亲再如何也是当朝右丞,他们虽奉了太极宫那位的命令搜捕一只妖物,可也不敢欺辱右丞捧在心尖上的四姑娘,「在下不敢。」

「既是孙四姑娘房中没有这妖物,我们也就先告退了。」

那二人出去后,房中只有母亲仍坐在我身边,我坐了起来,满脸「我知道错了」的表情。

母亲挥退府兵,又安抚了我的三位兄长,房中只剩下我母女二人。

母亲看着我,目光温柔而犹豫,我只搂住母亲的腰身,将脸贴于她身前,「娘。」

「白辰不是坏人,他不会害我们的。」

「他不会害我们的。他数次救我于生死边缘,我不能不知恩。」

「我的儿啊。」母亲替我顺着头发,叹了口气,她分明是最重规矩礼仪和伦理纲常的,可为了我,连妖魔鬼怪之流都能容忍。

「人妖殊途,我的儿啊,」母亲说不出叫我趁早离了白辰的话,只落泪在我的发间,「……白辰是你的福气,也是你的劫啊。」

「母亲,我是他的劫啊。」我摇摇头,分明笑着,却在母亲怀中落泪。

为了安母亲的心,我强颜欢笑,「我会叫他离开的。」

母亲没说话,只是颤抖着手,一遍一遍地摸着我的头,「我的儿啊,白辰,是不是能治得好你。」

她问得艰难,我知道她的为难,一边是幺儿,一边是孙家,我只摇摇头,又落下泪来,「治不好的……只是他不死心罢了。」

母亲身形晃了晃,只将我搂紧,无声地落泪。

「等他再好一点,我就撵他走。」我没有跟母亲说明白辰的原身,只是隐晦地提及白辰的伤势,母亲心知肚明,点点头,答应再替我瞒几日。

……

只是第二日白辰依旧是处于昏迷状态,我也不知道那两个僧人是用何种法术重伤了白辰,普通的纱布和烈酒对于白辰没有一丁点用。

他的伤口仍是触目惊心的血红,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我束手无策,小狐狸自动蜷成一团,身体很凉很凉,只有微弱的呼吸起复,我一度担心他会死在这里。

本是春日,我却要乳母点上炭火。

乳母不明所以,只当我久病怕冷,还贴心地给我拿来一个手炉。

「再拿两个手炉来。」

我将三个手炉小心翼翼地放在白辰周边,希望能让他感觉暖和些。

我整整守了白辰两日,他才慢慢转醒。

白辰虚弱得化不成人形,只能用头拱拱我的手心以示安慰,我心下自知他是为了救我才来长安城以身涉险,不由得落下泪来,「阿辰,你还是回大漠吧,这长安城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没做声,只是睁开眼睛看我,我一时间止不住眼泪,却听见白辰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安安。」

我再抬眸,白辰已经化作人形,面色苍白,气息紊乱,却还在安慰我,「我没事,你别哭了。」

「那两个假和尚,是想拿我入药,制成回血丹,进献给太上皇呢。」

「那你还不快走,」我低声埋怨他,担忧又气恼,「多少人想要你的性命啊。」

「这就不怕我害你了?」他笑着,「不怕我连累你,连累孙家了?」

我瞪了他一眼,被他噎住,「……我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吗。」

「当然不是。」白辰伸手替我将发丝别到耳后,「可我也不是。」

我还没听明白他的话,就被他打岔,「你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啊。」

白辰好像是有意逗我,话间却是固执到死板,「我还不想你死啊。」

「……可我也不想你死啊。」我二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我结结巴巴说了这么一句,试图拉开我二人的距离,不想我的床榻本就不大,又躺了一个成年男子,我险些掉下去,却被白辰拦腰抱住,「小心。」

我挪回榻上,「你的伤……」

「我没事。」他的额上渗出冷汗,实在是方才捞我的时候动作幅度太大,我伸手想看看他的伤口,却忘了他现在不是原形。

我一扯他的衣服,漏出大片胸膛,白皙如玉却又有着结实流畅的线条,我后知后觉,连忙松开了手,「你你——」

「是安安要非礼我。」白辰目光灼灼,「我可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你人还在我床上呢!」我羞红了脸,气急败坏,「登徒子!」

「是吗,」他学着纨绔子弟的样子,却因为容貌太过俊俏,实在是没有半分猥琐,反倒添了三分风流意味,「那在下心悦姑娘已久,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和在下共度余生啊?」

「呸!」我故作羞恼,「哪来的登徒子,小心被我打出去。」

白辰含笑看着我表演,「在下不敢。」

我心乱如麻,面上却是装作羞恼,「再不许提这种混账话。」

「好。」

白辰轻声应下,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我才轻轻叹了口气,「若我能有副康健的身子,」我欲言又止,还是咽下了后半句,「……该多好啊。」

若我能有副康健身子,我也不用这样回避你的玩笑话,我也可以勇敢地告诉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但是我没有。

所以我不能,因为我不想我的喜欢徒留遗憾给你。

没有办法。

我要死了。

我曾无数次地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是我确确实实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只是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得活着。死的人合目长眠,了无牵挂,活的人却会一遍一遍地回想,当年的事,多遗憾啊。

我侧躺在白辰身旁,我们四目相对。

一时间什么「男女大防」「礼仪规矩」我也说不出口,我看见少年郎的睫毛又长又翘,上下翻动间如同两只蝴蝶。

「安安,其实我已经找到救你的法子了。」

少年的眸子里充满了希望和爱意,他俯身凑过来,轻轻吻住我,「所以,别害怕,也别拒绝我。」

这个吻浅尝辄止,温柔至极。

我的眸子里蒙上一层水雾,半是委屈,半是羞意,白辰轻轻摸摸我的头顶,「安安,我们来日方长。」

「今夜子时,我带你出去。」

8

夜半时分,白辰背着我从窗口离开。

虽是初夏,夜里还有些凉意,我被白辰裹得严严实实的,一路向城郊的山上跑去。

「我问了我的师父,」白辰一边走,一边说,「月圆之夜,山脉之巅,以天地为牢,以星辰为缚,用困兽之咒,一定能救你一命。」

「这咒语原是师父用来束缚凶兽的,」白辰话语间已经有些气促,「但是我改良了一下,只要换掉束兽绳和画地牢,以天地星辰作为替换,就能将你困在这天地之间。」

少年虽然虚弱,但是神采飞扬,他的欢喜从胸腔里透出来,「安安,这回我真的要和王母娘娘抢人了。」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话一点点雀跃起来,只是这条通往山上的路居然要经过广德寺,我心中一沉,「你是为此才招惹到了那几个僧人吧。」

我一点即透,说不上的心里钝钝得疼,「你是为了给我续命,日日消耗你的功力 ,这才打不过他们的,对不对?」

去往长安城外最高的山崖的路途还有一半,月亮却是逐渐升了起来,时间要来不及了,白辰背着我跑了起来,我搂着他的脖子,被他颠得够呛,白辰轻轻笑了起来,「你放心,以我的修为,他们还抓不到我。」

少年的喘息越来越重,却一步也不肯松懈,我能感受到他的颤抖,却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我已经连路都走不了了,只能像个布娃娃一样挂着白辰身上。

月亮已经升至当空。

白辰咬着牙带我爬上了山峰顶。

「还好,还来得及。」白辰松了一口气,把我放在山石上,月光照在我二人身上,他在我身旁坐下,我拿出帕子,替他按按额上的冷汗,「你的伤还好吗?」

他摇摇头示意我无大碍,颤抖着双手准备结咒。

却见阴影之中缓缓走出来了几个穿着斗篷的人,他们沉默着,行走间都没有一丝动静,却是步步紧逼,我与白辰身后就是悬崖,我二人根本无路可退。

「你们是什么人?!」我又惊又怕,下意识地要护着白辰,却见白辰轻轻拨开我的手,站到了我的身前。

来者不善。

没有人言语,可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足以让所有人紧张,根本没有人理会我,那群黑衣人,就是为了要白辰的命。

白辰左手一挥,祭出了他的长剑,长剑细利,在月光下泛着寒光,仿佛像它的主人一样杀意腾腾,而对方胜在人多。

他们祭出了藏在斗篷下的法器,摆成了一个极为诡异的阵法。

我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废人,只能躲在白辰身后,眼睁睁地看着白辰被他们包围成圈。

而挡在我面前的少年挺直了脊梁,晚风吹起他的衣袍,越发显得他仙风道骨,气质出尘。

我的少年啊,已经决心要与他们决一死战。

对方率先发动攻击,白辰却是躲都不躲,只持着一柄长剑,横冲直撞,生生撕破了他们的阵法,逐一击杀。

这场战斗持续了许久,白辰纵使再厉害,也抵不过对方人多势众,他的步伐逐渐紊乱,身上也添了好些伤口。

月亮已经隐隐有偏西的样子,白辰红着眼,看向了坐在一旁心急如焚的我,我不敢出声,唯恐乱了他的心神,给黑衣人可乘之机,我做了个口型,「阿辰,小心!」

他回眸提剑,大开杀戒。

等到对面七人全部倒地之后,白辰也隐隐有些支撑不住的样子,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还未曾转过身来看我,突然有一黑衣人自悬崖下攀上,欲从身后偷袭白辰。

没想那么多,我用尽全力扑了上去,拦在那黑衣人身前。。

那人一剑贯穿了我的胸膛。

白辰转过身,一把掐断了那人的脖子,稳稳地接住了摇摇欲坠的我,只是他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连碰都不敢碰我。

我艰难地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剑正好刺进了我的心脏。

还是一击必死的三棱剑。

有血自我的嘴角流下,我看见我胸前晕染大片的血花,也看见了白辰的眼泪。

「快走……」我艰难发声,白辰红了眼眶。

「安安,我赶不上时辰了,我该怎么办。」大颗大颗地眼泪从他面上掉落,「我没有灵力了,我该怎么办。」

我想让他别哭,想跟他说记得把我带下山去给我爹娘,但是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好像是飘在空中看着他,看着他抱着我的身体痛哭流涕,但是我只能在空中远远地看着他,我连抱抱他都做不到。

我看见白辰将我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他泪流满面间好像想起来了什么,急急忙忙地念了一段咒语,然后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他的血滴在了我的伤口上。

我看见他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想制止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我回到了身体里。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流畅的下颌线和不断从下颌滴下的眼泪。

我动了动身子,想移开他的手,想要替他止血,却是浑身无力,怎么也不能摆脱白辰的桎梏,他的脸上毫无血色,我好怕他会失血过多而亡。

但是他不再落泪,他笑得很是温柔。

他脸上的决绝,好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阿辰,不要……」

「安安,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不是你哥哥从大漠里带回的神医。」

「我生于万年雪山之上,修炼百岁有余,十年前我被人骗到长安城,险些剥皮剔骨,生死关头,是有个小姑娘捡到我,把我抱上马车,这才让我躲开那群歹人」

「后来我回到雪山上闭关养伤十年,再出关到时候才知道你哥哥听闻雪山下关于我的传言,硬生生地以凡人之躯爬上了雪山,他说你快不行了。」

「我心急如焚,想赶紧去长安城看看当年那个小姑娘。」

「只可惜我道行太浅,竟是没有救下你的本事。后来我返回雪山上去问师父我该怎么办,我才知道,安安,你是我的情劫。」

「但是很抱歉,我没能渡过去。」

我早已泪流满面,「阿辰,不要。」

我果然是他的劫啊。

我看着他的面色越发苍白,我的身体却一点一点好了起来,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我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束缚,「阿辰,阿辰——」

「傻丫头,」白辰故作轻松地看着我,「你身边的我,不过是我的分身罢了。」

「我的本体还在雪山之上,我引点精血救你,不过是多耗几年修为罢了。」

「你放心,我虽然渡劫失败,师父也不会不管我,不过是会罚我的闭门思过罢了,不过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

我看着他的脸颊一点一点地愈发苍白,然后几近透明,「安安,你往后的日子,就是全新的了。」

「你父亲叫你愈安,我觉得生硬了些,我就赠你个小字吧,就叫圆圆好不好?」

「上元节那日,你祝我年年岁岁,无惧无忧,喜乐安宁,得偿所愿,我不会你们长安城文绉绉的字眼,我就祝你顺遂安康,长命百岁好不好?」

我止不住我的泪水只是咬着牙关狠狠地点头,强忍着没再追问。

比如你既是分身,为什么会有精血,比如你的精血给了我,你会不会伤了根基而死。

我看着白辰终于圆上了自己的谎言,我已经阻止不了他了,但是我想让他以为他真的能骗过我,最起码他能安心。

老人说多智近妖者必早夭。

可我情愿死的是我。

「忘了我吧,安安。」他笑着在我额间落下一个吻,然后随风消失了。

我坐在山崖之上,夜风吹过我的身畔,我伸手摸摸身旁的位置,早已没有了温度,许久,我才艰难出声,「我也从未告诉过你,我何尝不喜欢你。」

「只是我这样的破败身子,我如何敢说。」

我伏在山崖上颤抖着身子号啕大哭,哭声穿过山谷,惊起一片飞鸟。

分明已经被白辰治好了心疾,我却觉得心脏承受着前十八年从未承受过的痛楚。

太痛了。

生离死别,人妖殊途,情深缘浅。

我伏在这长安城外最高处的山崖上,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9

大哥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我仍坐在地上,眼泪已经哭干了,身上血渍已然消失,连带着身边的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早已不知去向。

我衣装整齐而洁净地坐在那里,似乎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哥一把抱起我,为我诊脉之后,却发觉我居然大好了。

我的体内,是一颗完全健康的有活力的心脏。

「安安,你大好了?!」大哥又惊又喜,他一向沉默内敛,当下却抱着我转了好几圈,「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大哥满眼笑意,却见我呆呆木木如同了无生机的布娃娃,我嗓子早已哭哑,「……大哥。」

「嗯?」大哥紧张地抱着我,我艰难地扭过头看着他,「……谢谢你。」

随即一口血喷在他的胸前,昏了过去。

再睁眼已经回到了孙府,我昏昏沉沉病了十几日,来了好几个郎中,都说我不过是得了风寒,静养着就好了。

只是我总不见好,反反复复,直到入了秋,这才大好。

只是我本就做了十几年的病人,如今再一病,身上更是消瘦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怎么,我坏了嗓子,虽说母亲日日炖了川贝枇杷来,却总不见好。

如今虽能言语,说多了总觉得嗓子疼,愈发得不爱言语,只是乖巧地跟在母亲身后,看她操持中馈。

大哥的婚事定下了,母亲为他选了一位娴淑静美的妻子,婚期定在了来年三月。

二哥要相看亲事的消息一放出去,不仅长安城的各家贵女心动,就连皇后膝下的如仪公主都吵着要皇上给她赐婚,眼下一日日的往孙家跑。

唯有我三哥年仅二十有一,一听母亲要给他相看亲事,连夜收拾东西游学去了。如今我身子大好,他也可以暂时放下孙家三郎的担子,这才有了几分叛逆。母亲逮不到他人,索性先放过他,左右大哥二哥的亲事也足够她忙活上一阵子了。

我自大好之后,也逐渐出门和各家的姑娘走动,长安城里又有了新的传言,说孙四姑娘本就是仙子转世,这才从娘胎里带出来了心疾,只是王母娘娘不忍见她这么早香消玉殒,特意派了神仙下凡为我治愈了心疾。

如今长安城里人人都在传,说我是个有大福气的姑娘。

不久太上皇仙逝,广德寺大火,烧死了上下一百多口僧人,附近村民去救火的时候,居然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现在人人都说,广德寺是主持借着祈福为名搜刮百姓财物,这才遭了报应,一时间广德寺的名声臭的不能再臭。

孙府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母亲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只是我自大病得愈,总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

世人都传我受仙人所助,方才大病得愈,只是宴会上私下里有人问起,我却不记得那仙人半分,只是支支吾吾半晌,却想不起来那仙人什么模样。

只记得一片白茫茫的大雾,再探索却是空无一物。

有旁人替我解围,说定是那仙人不想让我们这些凡人泄露天机,这才施了法术,抹去了我的记忆。

其余人总是笑着应和,毕竟我这十几年的心疾做不得假,若非仙人,谁能救得活我。

我只能客气地笑笑,然后沉默下去。

……

日子过去了好久好久,大嫂嫂已经嫁进了孙家,二哥哥也尚了公主,三哥哥游学未归,一日我在府里逗弄着蹒跚学步的小侄儿,母亲说,安安,为娘替你相看了一门亲事。

我握着拨浪鼓的手一顿,原来我病愈,已经有了三年之久 。

我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一个名字,杜子易。

是孙家的世交,杜家子弟。

母亲替我挑了一门顶好的亲事。

世家子弟,才德双全,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内无姬妾美婢环绕膝旁,外无红颜知己风流佳话,自然是上好的夫婿人选。

母亲说,杜子易是个极好的青年才俊。

我没有出言反驳母亲,眼见得我身旁比我小了五六岁的小姑娘都定下了亲事,我若再执意留在孙府,怕不是要影响族中十几位堂妹的亲事。

我听了母亲的话,与杜子易见了一面。

他是典型的世家公子,温和,体贴,知礼。

他会为我打门帘,端茶水,会扶我上马车,目送我回府,只是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喜欢我,只是他自小受的教育如此,礼数如此罢了。

我心知肚明,却不曾点破,只是同样的礼数周全而客套。

母亲问我对他感觉如何时,我沉默了半晌,垂下眸子,淡淡地说道,「可。」

于是我们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高门贵女,世家公子,这是桩门当户对的亲事,两家人都很满意。

于是第二年春日我出嫁了,母亲为我备了十里红妆,我嫁得很风光。

成亲那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杜子易挑起我的盖头的时候,我瞧见了他手上的疤,原是那年上元节我遇见的那位青衫公子。

我记得那年上元节,我好像是自己溜出去游玩,遇见了杜子易。

杜子易是个通透人,见我瞧着他的手腕,就知道我认出来了他,他从库房里拿出了那盏花灯,「那年娘子在灯市婉拒了为夫的花灯,如今还是送到了佳人手里。」

原是他早就认出来了我,我愣了一下,不想我二人的缘分早至那年上元节。

婚后的日子里我与杜子易相敬如宾,虽算不上亲热,但是胜在彼此尊重。

杜家父母已逝,我也不必恪守些什么新妇的规矩,当家的是杜子易的长嫂,也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杜子易无心仕途,我也疲于应付什么诰命夫人,既是杜家兄嫂已经担起了家族责任,我与杜子易也乐得做个富贵闲人。

婚后第三年,杜子易带我离开了长安城。

我二人走过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

我与杜子易逐渐熟稔,相处起来,更像朋友。

但是我二人很多年都没有孩子,所幸杜子易的兄长膝下已有四子,他并不看重子嗣,成亲的第二十年,我们收养了一对四五岁的双生子,他们的父母在洪水中丧生,徒留兄弟二人相依为命。

婚后第三十年,两个孩子长大了,但是都没继承杜子易的才情,幼年的惨痛经历让他们性子格外刚硬,这一年我尊重了他们的意愿,送他们上了战场。

……

后来我的养子挣了前程,得了爵位,抢着接我去府上养老,我也得了一品诰命。

后来我母亲过世了。

后来我大哥也过世了。

后来杜子易也过世了。

后来我儿孙满堂,家族兴旺。

后来我老了。

我太老了,长安城里人人都说我是有大福气的,杜家老太太已经百岁高龄。

后来我这一生真的顺遂安康,长命百岁。

……

后来我垂垂老矣,我的养子带着他的长孙来给我请安,正值春日桃花灿烂盛景,少年郎穿桃花林而来,微风拂过,桃花随风飘落,落在少年郎的肩头,他单膝跪在我面前,给我请安。

少年郎眸光清澈,倒映出我满头白发。

我端详了他一会儿,伸手替他拂去肩头的花瓣,不知怎的,弯起嘴角,「你还是穿白色好看。」

(全文完)

2020年12月31号晚上8点45分的时候,我决定去死。

12月31,是个黄道吉日,宜婚嫁,宜动土,宜搬迁。

宜自杀。

我站在天台上往下看,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今天是跨年,各大商场都在打促销活动,餐厅里面坐满了人,街道上巨型玩偶和彩色气球比肩接踵。

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是个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不过这一切都跟我没关系了。

我看了这座城市最后一眼,抬脚走到了天台最边缘,正当我准备跳下去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别动。”

[1]

我没死成。

但此刻没死成反而让我更加恐惧,不知道是天太黑还是我近视,我居然没看见对面还坐着个男的,现在,他正拿着把枪对着我。

“你要干嘛。” 他低低地问我。声音低沉清厚,居然还有点好听。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我就恨不得把自己扇死。

都已经死到临头,居然还花痴得起来。

我结结巴巴地说:“自……自杀……”

他半边口罩挡着脸,只看得见一双好看的眉头在脸上拧着,仿佛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企图避开他的枪口,他立马把枪横过来,黑漆漆的枪口再一次对准了我:

“我叫你别动。”

我刺溜一下原地立正站好张开双手:“好好好,好汉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冲动,别冲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刚刚动了一下牵扯到什么伤口,他发出了一声闷哼。拿枪的手微微一颤。

好机会!

我眼疾脚快,瞅准空子飞快地朝天台门跑去!

跑到一半我就停下来了。

是啊,我为什么要怕枪?

我本来就是上来自杀的啊。

再说,被枪打死,总比跳下去摔死强吧。

我又老老实实地跑回去站在了原地。

那个男人看着我一来一回显然有点缓不过劲来,他的伤好像有点重,稍微说两句话都会皱着眉头:“你又回来做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我觉得,被枪打死没有跳楼那么痛。”

空气微微凝滞了两秒,黑暗里传来了他轻轻的一声嗤笑,可能是牵扯到伤口了,忍不住又闷哼了一下。

我小心翼翼地说:“你还好吧,需不需要我帮帮你?”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我快死了,而眼前这个人又想打死我,但佛门又讲究因果报应。

不知道如果救了他再去死,能不能抵掉我自杀的罪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捂着伤口不做声,但是肉眼可见他握枪正对我的那只手,在夜色里微微颤抖。

仿佛强忍着巨大疼痛。

我咬了咬牙。

万一是个好人,救一个也是救,万一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把我打死了也正合我意。反正不管怎么做都是赚,索性撸起袖子就是干,我闭着眼睛就朝他走过去。

他虚弱地靠着天台墙坐着,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刚刚他侧对着我,天又黑,看不分明,此刻走到面前,才发现他的右手一直捂着肚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几不可闻的火药味道。

他受的是枪伤。

冰冷的枪口抬起来对准我的脸,他冷冰冰的声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别动,再动就开枪了。”

开吧。

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打死我,说不定还能多赔一份意外保险。

比自杀划算多了。

我望向面前的这个人,他的帽檐下是一双精致的琉璃眼,此刻正冷冷地望着我。

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却流露出一种与他伤体违和的凌厉气息。

好熟悉。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扯下他的口罩。

他大概完全没预料到我会突然做这种事,居然坐着一动不动。

楼下突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一阵又一阵的烟花在天空上炸开,他的脸在烟花迸发的亮光里逐渐清晰起来。

我一愣。

他也一愣。

不远处商场的霓虹灯投射过来,伴随着响亮的幼稚的儿童音乐,他的眉眼在光线底下被摩挲得一清二楚。

他是林御。

[2]

林御是我整个青春的回忆。

我们初中在一个学校,高中在一个学校,甚至,大学都在一个学校。

多么小的概率。

但是他从来都不认识我。

我喜欢林御,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一直喜欢到大学毕业。

而林御初中的时候和初中校花谈恋爱,高中的时候和高中校花谈恋爱,大学的时候和大学校花谈恋爱。

一直到毕业,传出他和大学校花双双被A集团录取的消息,他都不认识我。

不知道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林御…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拿枪指着我,皱着眉头问我:“你是谁?”

我小心地说:“我是梁语。”

他又微微拧起眉头,仿佛陷入了深思。过了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说:“不认识。”

我望着他说:“你初中在景川一中,高中是市立高中,大学是A大。”

“中学时候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奥赛一等奖,大学的时候是篮球队队长,在你大三的那年,你代表A大出去和X大国际友谊赛,拿了第一,还上了A市的报纸。”

“林御,我一直是你的同校学妹。”

他愣了一下,望着我的脸,仿佛又在思索着什么,半晌之后,他低低地朝我说道:“抱歉,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表情疏离却礼貌。语气微沉,但能感到其中的真诚。

是的,这就是林御。

记忆中的林御一直都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他聪明,高挑,长得帅,家境又好,虽然性格疏离但是待人接物一向都有礼谦和。

就算是拒绝女生,也会耐心地听对方倾诉,然后礼貌地抱歉。

他很少和人发生口角,似乎对什么都云淡风轻,并不会放在心上。

这样一个林御,现在怎么会躺在天台上拿着枪,还受了伤呢?

[3]

我说:“你…现在受的是枪伤吗?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看看吗?我是医生,或许能帮上你什么忙。”

或许出于同校的情谊,或许是出于我对他的关心,他把枪慢慢地放下了,声音虚弱地道:“不用了,你走吧。”

我:“我不走。我这个人有职业病,看到病人不去救的话,我会强迫症发作引发抑郁症并期催生躁郁症晚期,最后内心愧疚到影响正常生活而死。”

“所以,就算是为了救你学妹一命,你也得让我留下来治你。”

我了解林御,喜欢他八年,我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林御淡漠却善良,只要脸皮厚一点,再加一点道德绑架,他绝对不会拒绝我。

果然他抬眼冷冷地望了我一眼,就没有再说话了。

我四处看了一看,天台上面什么都没有,这次赶着出门自杀走得急,身上什么药也没带。我挠着头想了一想,果断把身上的小外套脱了下来,使劲扯了两下扯不开,我心一横,把小外套一扔,扒住身上的长袖T恤就往外脱。

林御一手捂着肚子,把头转向一边,缓缓开口问道:“你在干嘛?”

我脱下长袖T恤,把外套拿起来穿上,“刺啦”一声把T恤撕成两半,蹲下来微微扶起他,他就着我的手往上坐了坐,忍不住又闷哼了一声,我把他扶着坐好。小心地掀开他的衣服下摆。

他的肚子右侧上,赫然是一个被枪击穿的小洞,据位置来看,并没有伤到内脏,但是恐怕子弹仍然在体内,最好马上手术。

我把T恤撕成长条,将林御的腰环绕一圈,把他的伤口绑住,血慢慢地从布条上渗露出来,我对林御说:“你的伤口有点重,如果你不方便去医院的话,我先去楼下买点药上来帮你止止血,简单料理一下,然后我们再一起想办法,你的伤口一定要去做手术才行。”

他闷哼了一声,缓缓说道:“不用了。”

我说:“啊?你说好的?而且会乖乖听话?好,那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去楼下买药,很快就会回来。一定要乖乖等我哦。”

说完我转身就跑下楼了。

我怕我再慢一秒,林御可能真的会忍无可忍,因为我脸皮太厚而开枪打死我。

[4]

我有四年没有见过林御了。

四年前,他大学毕业,和校花一起签约去了A集团,又传出来他们即将订婚的消息。我就放弃了继续偷偷跟随他,转而读研深造医术。

两年同校,八年喜欢,再加上四年不见,加在一起,已经十四年了。

我是初二的时候喜欢上的林御。

当时年纪太小,“林御”这个名字对我的意义,不过是存在于周围好朋友兴奋讨论中的一个代号,只是学校有一个长得又高又帅,成绩又很好的男生。仅此而已。

对我来说,这种传说中的好学生,和传说中的又痞又坏的痞子没有什么区别,都跟我没什么关系。

直到那天,我真的遇上了一个痞子。

我被痞子一把推到墙上,他自以为很帅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手撑住墙,另一只手直接就朝我脸上摸过来,我一巴掌扇过去,痞子怒了。

“操你妈的给你脸不要脸是吧?不知道老子是哪条道上混的?”

他高高地扬起了他的巴掌对准我的脸,我怂得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准备接他这一巴掌。

虽然我刚刚很横,看起来牛逼哄哄,但是我还是怕疼的。

但是等了很久,意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我睁开了双眼。

刺眼的阳光里,比痞子高出一头的林御牢牢地擒住了他的手,痞子被桎梏得动弹不得,疼得满头大汗,林御冷冷地对他说:“滚。”

从那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林御。

我曾经以为我们有个偶像剧般的开始,之后走向搞不好也如同偶像剧一般。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于我而言,林御在当时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于林御言,我不过是一个被他撞见顺手救下的一个路人甲。

连姓名都不会拥有。

我一边进药店翻找我需要的东西一边感慨这狗血岁月,十四年啊,当真是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十四年了林御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也真是够倒霉催的。

我一边感慨,一边把需要的绷带消炎药什么的装了一篓子,然后送到收银台去结账。

收银机子仿佛出了什么问题,在尝试着扫了两下都没有反应之后,收银小妹抱歉抬头跟我说:

“不好意思,现在机子有点故障,需要稍等一下…”

“啊…你是…”

“你是梁语师姐?”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她,收银小妹愣愣地看着我,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片刻之后她的表情恢复了正常,眼里闪过一丝同情:“梁语师姐,你还好吗,我们都很担心你,听说你…”

我匆匆地打断了她的话:“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她说:“不可能的,梁语师姐,你别难过,那件事我们都清楚,那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很想你,梁语师姐,你…”

收银的机子迟迟没有扫过来,我匆匆地把篓子里的药抱起来,扔下两百块钱说:“不用找了。”

身后她的呼喊已经听不清楚,我一下子冲出店外。

一个巨型玩偶歪歪扭扭地跳着舞走过来,正好被出门的我迎头撞上,我惊慌失措地望向它,它歪着头看了我一下,然后伸出手来,安慰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棉花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被它拥进怀里,仿佛陷进了无边的桎梏。

永远出不来的桎梏。

透过它白色的肩膀,隐隐约约看到对面来了一队巡警。

为首的那个转过脸来,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他看清楚我的脸,微微一愣。随即脱下了帽子,一脸严肃地朝我敬了个礼。

真巧。

眼角有什么东西在夺眶而出。

我差点都忘了,我今天来这,是为了什么。

[5]

我抱着药回到了天台。

我慢慢地走到了天台墙边,却没有看见林御。

我慌忙地转过身去找他,环视一周都没有看见他,天台上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风慢慢地吹过,我的声音遏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小声地叫道:“林御?”

四周悄然无声,周围商场里传来响亮又可笑的广告宣传,在这样令人心慌的时刻,显得那么刺耳。

他走了。

一种酸胀感涌上眼睛,我慢慢地蹲在了地上,如同被人扼住咽喉,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收银学妹的识破,警察认出后认真的敬礼。

还有阔别多年,刚刚遇见就又不见的暗恋对象。

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出来,本来我是来自杀的,就可以不用在乎这世上一切东西,偏偏让我遇见重伤的林御,又让我产生一丝怜悯眷恋。

产生了眷恋之后,他又不见了。

老天爷,你是在玩我吗?

我哭得呜咽难当,直蹲在地上直不起腰来,整个天台都飘着我的哽咽声,我一声声小声地叫着:“林御,林御…”

林御,林御…

不知哭了多久,天台慢慢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旋即身后传来沉沉地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在这。”

[6]

帮林御包扎好伤口之后,他注视着我的眼睛,淡淡地开口问道:“刚才为什么哭?”

我哑着嗓子说:“我以为你走了。”

他说:“为什么你以为我走了会哭?”

我顿了顿,低下头慢慢回答:“因为…因为给你买药花了两百,你要是走了,我的钱就白花了。”

你要是走了,也许这辈子,我都没机会再见你了。

他显然被我这回答噎了一下,别过头去不想看我,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开口道:“我本来是要走的,但你哭得太大声,还叫着我的名字。”

因为我哭得太大声,所以让你心软,留下来了吗?

我红着眼睛说:“如果你走,我一定会哭,一定会哭得很大声,拿个喇叭哭,还要大声喊你的名字。让整条街都听得见。”

林御显然是被我的不要脸程度震惊到了,久久地没有说话,我抹了一把眼泪,索性乘胜追击,我问他:“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受了枪伤,还拿着一把枪?”

他的双眼看着别的地方,仿佛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开口了。

他说:“和一个犯罪团伙交了手,抢了他们一把枪,杀了他们一个人,也被打了一枪,就逃到这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

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

我的声音忍不住轻微地颤抖起来:“为什么?”

你明明是天之骄子,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会杀人?为什么会被犯罪团伙追杀?

他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有些讽刺,又像是陷入到了什么令人无奈的回忆里,他说:

“因为林源。”

[7]

林源,这个名字就好像林御一样,牢牢地刻在我爱他的十二年回忆里。

因为林源就是林御谈了八年的女朋友。

是的,初中校花,高中校花,大学校花,从来都是林源同一个人。

最初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林源是林御的妹妹,两个人都以高颜值高分熟制霸一中,而且又是同姓。后来传出来林源倒追林御的消息,大家才恍然大悟,

从初一到初三,林源一直在倒追林御,林御拒绝了她两年,到了初三的时候,林御终于答应了。

后来两个人一直同志愿,上了同一所高中,再到同一所大学,再到同一家企业,甚至订婚。

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公主一般,将来会过上幸福的生活。

他说:“林源说,犯罪团伙里有人看上了林源,林源不肯,我去了才知道,那是个毒窝。”

他说:“林源早就染上毒了。我要把她带出来她都不肯,还拿着注射器往我手上扎。”

他笑了笑,接着说:“本来想把她带出来的,结果自己都被染上了毒,逃出来的时候我想再去找她,她已经和里面的人在一起了。”

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我羡慕林源。

我追随了林御九年,从初中到大学,自从他救了我那次之后,我就开始给他默默地写小卡片,每天给他带新鲜早饭,早上第一个到校,偷偷地潜进他们教室,放进他的桌洞里。

这种小心的行径一直持续到他跟林源在一起。

我羡慕林源,但是是林御做出来的选择,只要他开心,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质疑的权利。

但我万万没想到,一心一意的林御,谦和有礼的林御。对林源矢志不渝的林御,居然没有得到林源的珍惜。

她这样糟蹋他的感情。

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眶又流了出来,我伸手擦了一把,故作轻松地问他:“你当时为什么会喜欢林源呢?”

林御慢慢地靠在墙上,仿佛在思索这个问题,他陷进了他的回忆里。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微笑,他说:“初中的时候,林源是很可爱的。虽然有些小脾气,但是每天早上,都会给我准备好早饭和卡片,叮嘱我明天是什么天气,又该注意些什么。再画上一些可爱的表情,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是个有些高傲的女生,久而久之,慢慢地这样也就被她打动了。”

“那时候的她,真的很可爱。”

我愣在了原地。

[8]

初中的时候,我喜欢上林御。

但是我不敢和他说话,也不敢和他见面。

所以我每次都早起,第一个去学校,在他抽屉里放早饭,放我做的卡片。叮嘱他明天天气是什么,应该注意些什么。

末尾再写上我名字的缩写。

“爱你的 LY ”

LY。

林源,梁语。

我装作无意地问他:“林源当时给你的卡片的落款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淡淡地望向我,仿佛好奇我为什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她写的是 爱你的LY。”

LY,是梁语,不是林源。

抚了一下胸口,我笑了笑,问他:“那她有没有说,她为什么用缩写。”

林御靠在墙上,也冲我笑了笑,语气慢慢变得温柔起来:“当时我也有问过她,她说,因为她的缩写,和我的缩写是一样的。”

不。

不是的。

她是个骗子。

我抹了一把眼泪,笑着说:“那你就是因为这个喜欢她的吗?”

林御怔怔地看着我掉眼泪,半晌,他垂下眼帘,慢慢地道:“这只是让我注意到了她。也许是有一点,但也不算全部。”

我点了点头,脸上的热泪如同河流一般肆意流个不停,林御轻轻地递过来一张纸,我胡乱接过,笑着说:“哈哈哈,太感人了,晚上风又大,哈哈哈,你看我都掉眼泪了。都怪这天气,还有你的故事,哈哈哈哈。”

林御默默地看着我掉眼泪,他突然叫了我一声:“梁语?”

我一边笑着抹眼泪一边望着他:“嗯?”

他轻轻地说:“我想起来了,我以前见过你。”

[9]

我把眼泪一抹,说:“废话,我都跟你同校十年了,就算是块石头存在感也不至于这么低吧,你要是连见都没见过我,那我以后还混啥?”

林御无奈一笑。

我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林御的脸仿佛没有受到岁月的侵蚀,他的脸依然如同少年一般朝气美好,高挺的鼻,修长的颈。除了脸上多了一丝成熟与坚毅,和以前没有半分分别。

我呢…我慢慢摸上自己的脸。好像也挺光洁,并没有什么皱纹。

但是心里早就腐烂了。

烂透了。

林御问我:“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我下意识地开口:“啊?味道?难道已经烂到外面了?”

林御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轻轻咳了一下,说:“我是问你,你有没有闻到烧焦的味道。”

有。

不仅闻到了,我们还看到了。

对面原本人来人往的商场,不知道什么时候燃了起来,在商场的顶端,冒出一缕缕浓烟,楼下有路人似乎也目睹了这一切,放声尖叫起来。整个街道一瞬间处处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我趴在天台的栏杆上往下看,底下的人群已经完全乱了章法,尖叫着四散开来。

在危险面前,原来人的心脏是这么脆弱。

我忽然停住了呼吸。

慌乱的人群中,一个刺眼的人,正靠在电线杆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妈的,救?害我兄弟们死的死,伤的伤,我让你救!现在不还是乖乖落在我手里?】

【你不是很会救人吗?来啊!试着救救你自己啊!】

【老子打死你!!】

我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死死地盯着那个靠在电线杆上的人,全身不自觉地发起抖来,那一段被我企图忘掉的回忆,记忆中那些恐怖的喝骂,如潮汐般一波波涌来。

是他。

【呵呵,既然我的兄弟们过不好这个年了】

【那你们所有人,也休想过好】

是他。

他真的动手了,一定是他放的火!他为了报复社会,居然选择了这种方式!

报警,赶紧报警!这次不管有没有证据,我都要报警!

我浑身哆嗦着摸自己的口袋,一些零钱叮叮当当地从我的口袋里翻出来了,我狼狈地把我所有的口袋都翻了出来。四处摸索着,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

滴,答。

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我的手机,早在我出门的时候,为了防止父母找我,就没有带出来。

我扶着栏杆模糊不清绝望地望下去,大街边,慌乱的人群,一群恐惧的表情里,他是唯一露出笑容的人,看着眼前的大火,好像看到了什么好笑的电影一样,心满意足地做着观众。

如同梦魇一般。

身后传来林御的声音:“梁语。”

他顿了顿,问道:“你为什么要自杀呢?”

[10]

我是一个医生。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想做个医生。医生,意味着救死扶伤,我每天和病人打交道,我每天每天都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他们对生存的渴望。

我比谁都明白生命的可贵。

在无数病痛中还要挣扎着求生的人面前,没有人有资格去浪费生命。

除非,对她来说。

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2020年8月15号,原本是全家团圆的好日子,医院里临时加了几台手术,作为实习医生,我辅助主治医生完成了手术,等到下手术台,已经快十二点了。

主治陈医生说:“小梁,今天就住值班室吧,太晚了,不安全。”

我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女主一样,笑着对他说:“没事的,我家很近,一下子就到了。”

但是我从来只有女主的胆大。

却没有女主的好运。

被一群喝醉的混混拦在巷子里的时候,我还在故作镇定,等他们围上来的时候,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然后救世主就来了。

那个男人冲上来,熟练的用手里的钢管击退了那群烂醉的混混,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我真诚地跟他道谢:“先生你好,我是A医院的实习医生梁语,谢谢您救了我。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那个时候我心里是感激的,甚至是感激涕零的。

然后我看到那个男人停住了脚步。他微微转过头,左脸在昏黄的路灯下隐隐可见一道刀疤,他说:“你就是梁语?”

“上个周,A市的李队,就是你救的?”

是的,上个星期,市中心发生了围剿毒贩事件,李队和警察们跟暴徒正面交锋,他中了一刀,正捅在心脏附近,被紧急送往了最近的我们的医院。

那天医院的手术已经排满了,几个权威的主治医生几乎都在手术中,李队受伤过重,不管通知其他不在班的医生回院,还是立刻转其他医院,都根本来不及,我只好临危受命,由另外几个实习医生,和后面赶来的退休院长在一边指点协助完成手术。

所幸,十几个小时紧张的手术缝合后,李队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伤他的那几个暴徒,也被抓了几个,最终啷当入狱。

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此刻突然提起这个,我心里突然闪过不祥的预感。

我握紧包带子,讷讷地说:“不,不是,我是另一个梁语,是看妇科的,不是那个诊室的,我,我先回家了。谢谢您,谢谢您。”

正要转身的时候。

肩膀,被牢牢地搭上一只手。

如铁钳一般牵制,让人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阴郁的笑声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响起:

“终于,找到你了。”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噩梦。

囚禁,强暴,殴打,羞辱。

等我想尽办法逃出生天的时候,世界,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那个男人狡猾地伪造了不在场证明,偏僻的小巷并没有摄像头,甚至硬着头皮去对比照片,找到了当晚原本调戏我的小混混作证,却被对方嬉笑着骂了回来。

最后的最后,连律师都说,“小梁,没有证据了。”

对方的案底清清白白,连一丝错都挑不出来。

我败诉了。

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个恶人,那就是罪犯,没有证据,一切都是不成立的。

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败诉后的三个月里,我接到了无数的骚扰,不论是网上的,还是现实中的。

荡妇,恶心,他们这么说我。

为什么?

明明错的不是我。为什么会这样?

网络把对方营造成一个无辜的被控诉的良民,甚至谣传他是我的男朋友,是我无理取闹,情侣之间吵架把他告上法庭。

为什么?

而我被塑造成了一个作女的形象,我所在的诊室来了大批的路人,唾骂信甚至直接寄到了院长信箱里。

陈院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梁,我相信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但是这样下去反而要担心你的人身安全了,医院给你带薪休假,你好好休息一阵吧。”

为什么?

我就这么被迫放假了,远离了我热爱的医疗事业。

那个歹徒却成了网络上人人同情的对象,偶有为我不平的声音响起,也很快的被人群愤怒的呼喊所吞没。

我成了人人口中的作女。

同样受影响的还有我的家人。

他们在我面前和颜悦色的,宽慰我万事千万想开,走出去却总被别人戳脊梁骨。妈妈坐在房间里偷偷抹泪的样子,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不能做医生,不能申冤,甚至为自己辩解的声音都不会有人信。只有夜夜噩梦,眼看亲人遭受荼毒却无能为力。

那天早上,我打开邮箱,赫然看见发来的邮件里,骂我的群众中,甚至有我救过的病人。

“一想到被你治过病就一阵恶心,你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凭什么做医生,去死吧!”



我最终踏上了这个天台。


然后,遇见了林御。

[11]

听完我说的故事,林御一直没有说话。

我说:“你也不用一脸看见白毛女的表情,我这不挺好的?老实说,上来吹吹风心情好多了,什么死呀活的,我还能为了这些不爱我的人去死了?”

“我现在想通了,还是活着重要,我本来就是个医生嘛,好好调养身体,熬死那些骂我的人,我不就赢了嘛,你说是不是?”

林御深深地望着我,我被他看得一阵心虚,说:“真的,我刚刚都看到那个傻逼在楼下了,我现在吧,看见他除了恶心想杀人,我一点也不想死了。我…”

“在哪?”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什么?” 林御望着我,说:“那个人在哪?”

我转过头去,望向楼下,人群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除了消防员,只有一两个路人在路旁看热闹。

站在电线杆旁边的那个,就是那个噩梦里的强奸犯。

我说:“你看,他是不是看上去就很恶心,这种人渣简直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坏写在脸上,看面相不出三年绝对是要横死街头的。”

林御嗯了一声,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你说的对。”

他身上有着好闻的青草味道,揉我头发的时候,让我都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初中那年,回到那年盛夏。

“咯噔。”

空气中传来轻轻的一声扣动扳机的声音。

是无声手枪的声音。

林御回过头来望着我,他微微笑着重复着我刚刚的话,他说:“不出三年,他一定会横死街头。”



“你看,你说对了。”

[10]

我愣住了。

空气中仍有淡淡的硝烟味道,那个恶人的背影无声无息地倒下了,倒在了黑暗的街边角落,一片大火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就这么躺在了地上。

潺潺黑血从他的头上涌了出来。在夜晚也显得那么恶心。

他死了。

那些我哭诉无门,求爷爷告奶奶都得不来的正义,就这么到了。

林御把手枪慢慢地收了回来,虚弱地靠在墙上,冲我淡淡一笑:“这样就好了。”

十二年前他为我拦下了痞子的一巴掌。

十二年后他又为我手刃了仇人。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无数眼泪从我眼里夺眶而出,我的喉咙几乎哽咽地说不出话,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帮我,只有一个人这样保护我,只有一个人对我说:“这样就好了。”

而他现在就在我面前。

我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我说:“我们走,我们走吧,你用的是无声手枪,现在又起了大火,外面正乱得不像样子,根本没人注意到我们,我会医术,我可以找到地方给你做手术。我们一起帮你戒毒。”

“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现在命运又让我们相遇,一个亡命徒,一个伤心人,世界上没有谁比我们更般配,更合适。

那些误会我会一一跟你解开,我再也不想和你遇见又分开,我等了你那么多年。

我错过了你那么多年。

林御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刚刚说,我见过你吗?”

我哭得哽咽不清,泪眼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如同温柔的神祗:“初中的时候,你早上总喜欢在天台上背书,那个时候你喜欢扎一个长马尾,规规矩矩地穿校服,每天早上六点半,你总是准时出现在天台。”

他的眼神像是透过我,回到了十四年前,他靠在墙上,虚弱地笑笑,说:“真好,当年我也在天台,但是我坐在墙的另一边,每天早上,都能听见你磕磕巴巴的背书声,有时候是语文,有时候是英语。”

“你背《蒹葭》总是背不好,背到宛在水中央这一句时,就开始语无伦次,我每次偷听,都觉得好笑极了。”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你都没有再去天台背书了。”

“再后来,我就和林源在一起,也没有再去过那个天台了。”

我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去。

是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早起,给你准备早饭,所以那段没有时间去天台。

我没想到原来你一直在那里等我。

我们就这么错过了。

林御把视线收回到我身上,说:“但是,那一直都是我记忆中最干净,最干净的回忆。”

“所以,从那里逃出来之后,我就到了天台上。”他笑了笑,说:“质本洁来还洁去?”

那一发子弹,他原本是留给自己的。

原来,他到天台来,也是为了自杀。

他发现了要跳楼的我,他开口制止了我,却原来我们是抱着同样的目的,走上了这个天台。

骄傲的林御,不允许自己沾染上毒瘾,更不许自己成为杀人犯,他只想干干净净地死在记忆中最干净的地方。

原来,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记得我,他就认识了我。

我们或许原本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局,却因为这些“原来”没有得到及时的澄清和弥补,走到了现在。

他笑了笑,说:“对不起,没有早点去认识你。”

他说:“伤害你的人,已经死了,从今以后,要好好活下去。”

我哽咽不清地拉住他的手,我语无伦次地说:“林御,你听我说,我们去国外,我们去国外,你才伤不久,我们想办法去国外,我们在那里重新开始,好吗,我帮你戒毒,我是医生,我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没有人会伤害我了,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是你让我活下来的,我想让你活下来,我想让你活下来,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了你十年,一开始我就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救我开始,我一直跟着你,从初中到大学,你往哪里去,我就跟到哪里去,十年。”

“求你活下来,我求你活下来,我们一起活下来,我求你,我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这么放弃掉自己。

我求你,我求你。

我求你。



“好。”

一片喧闹声中,他突然开口了。

他答应得太爽快,让我都感到一丝不真实感,我愣愣地吸了下刚刚哭得太猛哭出来的鼻涕,看着面前沐浴在灯光底下的他,怔怔开口道:“你…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帮我擦了擦鼻子,说:“活下来。”

“我答应你。”

我飞快地用手掌抹掉眼泪,说:“你不是诈我吧?”

他说:“你认识我十年,什么时候看我诈过别人。”

我流着鼻涕挂着眼泪站在原地露出傻乎乎的笑容,林御看着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帮我擦干净眼泪,我傻傻地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说:“之前你做了个噩梦,现在,一切都醒了。好了。”

一切都醒了,好了。

真好啊,那些不好的日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而我的爱人,此刻就在眼前。

一切的误会都解开了,而我,居然也能像那些烂俗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最终迎来幸福美好的大结局。

从现在起,我再也不会回去那个令人伤心的梦了。

都结束了。

我望着他一直笑,一直笑,他也望着我笑,周围灯光那样吵闹,他的眼睛望过来,却仿佛天上最亮的两颗星。

风吹过来,吹起他的发丝,也吹来一阵不和谐的“咕咕”声。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林御,尴尬地嘿嘿两声,说:“出门赶着自杀走得急,晚饭都没吃,嘿嘿。”

林御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以后再也不许自杀了。”

跳跃的火光里,他的表情无比的严肃。

“答应我。”

我从来没见过林御这样严肃的脸庞,忍不住傻乎乎地跟着点了点头。他一下子放松地笑了,我说:

“林御,我去买点吃的吧,我的公寓就在附近,等会我们先吃点东西,我带你回去,帮你做好手术之后,我们就准备下一步,好吗?”

他说:“好。”

我说:“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面馆,你不是最爱吃三鲜面吗,你等我,我等会就给你买上来,等我,我很快就上来。”

他说:

“好。”

我笑了。

他也笑了。

等我,林御。

我飞快地下楼,我要动作快一点,林御的伤口伤的不是要害,但是要赶紧手术,跟他说买东西吃是假的,刷卡会有消费记录会被追踪,我要赶快去取钱,然后去医院找陈院长,求他帮我这个忙,给林御偷偷腾一间手术室来,从今以后,恐怕我和他就只能亡命天涯了。

不过没关系,从今以后,我们的新生就开始了。

我要慢慢告诉他,我就是LY,那些他等我的日子,我也在等他。

我要告诉他,原来我们老早就开始相爱,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们已经错过了十四年,从少年到青年,但没关系,我们还有下一个十四年,二十四年,还有三十四年。

我们还有一辈子。

从今以后,我和林御你种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再也不要。

周围的风似乎都变得温柔,顺着楼梯,一缕一缕吹进来,好像春天,我的心陡然变得轻松,几个月没去的医院突然一下变得很可爱,出口就在眼前。

我加快了步伐,朝着那一丝亮光用尽全身力气冲出去。

我冲进光里—

“———砰!!!!!!”

几乎是同时,一个巨大的声音在面前陡然响起。


一个身影,从楼上掉下来了。


我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11]

林御安静地躺在地上。

他连死去都那么安静,那么干净,血慢慢地从他身后渗出来,他美好得像躺在一幅画里。

最骄傲的林御。

最干净的林御。

他不允许自己做个逃犯,不允许自己做个吸毒者,更不允许自己没尊严地被抓起来,死在审判的枪下。

他狡猾地劝住了我,把我哄走,然后偷偷地用我的方式,结束掉了自己的生命。

他最后还是骗了我。

我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他好像就在地上睡着了,我喃喃地说:“林御,起来,快起来啊,地上凉。”

“你看你,脸都花了,快点起来吧,我们去洗脸。”

“我就是LY,我是梁语,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你别生我气了。你不想做逃犯,那我们不逃了,我不逃了,我不逃了。”

“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活下来吗,我们以后好好的,好不好?”

远处的钟声咚咚响起,新年倒计时开始了,夹杂着大火的噼啪声,仿佛还能听到,不远处市中心的大型屏幕里,传来主持人激动高昂的声音。

他生我的气了,他都不想睁开眼看见我,我慢慢地蹲下去,蹲在他旁边,他的白皙的脸庞上沾了一两滴血,我慌忙地伸出手去擦掉它,不知道为什么越擦越擦不干净,一滴一滴,他脸上的血越来越多,我茫然地伸出手去,摸向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湿润。

原来,是我鼻子里流出来的血,一滴一滴,滴在了他的脸上。

天空好像飘来阵阵细碎的雨点,落在脸上一阵冰凉,我恍惚地抬起头去看,漫天银丝,无牵无挂,天空仿佛在下一场针,我说:“林御,你看,下雨了。”

“下雨了,快起来吧。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了。”

他没有回答我。

他安静地躺在地上,暗红色的血液从他后脑勺后一波一波涌出来。

他再也不会感到痛了,我的血滴滴答答地从脸上掉下去,和他的血融在一起,我们仿佛从来都没有这么亲密过。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远处突然迸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新的一天到来了。

这下,我真的什么都失去了。

[12]

睡梦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天台。

林御坐在天台的一侧,好像在看一本书,他看得很认真,还微微蹙起了眉头,我紧张地走过去,说:“你好,我是梁语。”

在热烈得刺眼的阳光里,他抬起头,微微一笑,他对我说:

“你好,我是林御。”

你好,林御。

再见,林御。

[13]

12月31号,天气晴。略有微风。

我把一束花放在林御的墓前。

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了,我从一直不敢来看他,不敢出门,到现在,已经可以站在他的墓前,这样慢慢地和他说会话。

当年那个恶人被后知后觉地送往医院时,已经重伤不治而死了。树倒猢狲散,他一死,替他掩盖罪证的那些人没了好处,逐渐露出了马脚堪破,最终缉拿归案,还找到了他纵火的证据,坐实了他罪犯的身份,还了我清白。

网上一波又一波的同情安慰的声音又朝我涌了过来,一朝沉冤得雪,我的邮箱里收到了无数的道歉信。

他们道歉,懊悔,突然我的诊室又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手捧鲜花前来看我的陌生人。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默默地注视着墓碑上林御的照片。照片上的林御,一如当初一般干净美好。他温和地朝我笑着。

他最后最后的要求,只余那一句 “以后再也不许自杀了。”

我说:“好,林御。”

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风一阵阵吹来,我站在风中有些恍惚。我好像回到了那年,回到了那天,这几年来我总是时不时地回到过去,风又吹过来了。我仿佛真切地听见风中有人在说话。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宛在,水中央。

《灵石》---未完结

(一)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

在吃到第六个包子时,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旁边的沈书一脸淡定地撕掉第七个包子的皮,一把塞进我的嘴里,“不打紧,横竖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有道理。我哼哼了一声表示赞同,继续美滋滋地嚼着又香又软的肉包子。

我独自从这一片混沌的荒山里醒来时,身旁空无一物,脑里一片空白,周围只有扭曲的巨木,奇怪的花草和不知何处叫嚣着的兽鸣,所以当我看到衣袂飘飘向我走来的沈书时,我内心是很欢喜的。

那是我睁眼醒来的第三个日夜,我正思考着自己是会饿死还是会被走兽吃掉而死时,一身白衣的沈书持着滴血的剑走近我面前,手臂上带着伤,俊逸的脸却神情淡漠,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我。然后,谪仙一般的他,问了我一句最接地气的话。

“饿了吗?”

(二)

我从这片混沌荒山中醒来的第九十九个日夜。

远处的兽鸣越发少了,沈书带回来的菜色倒是越来越丰富。

肉包子肉饺子汆丸子炸丸子红烧肉排油焖兽脚。

我摸着自己越发圆润的脸,不禁有点发愁。“神仙哥哥,你不觉着我最近越来越圆润了吗?”我是万万不敢直呼沈书名字的,也只有喊他神仙哥哥时,他那副万年淡漠的神情才有一丝松动。

“今日炖了汤,趁热喝。”他直接无视了我的苦恼,打开了香喷喷的汤盅。这扑面而来的香气,也让我直接无视了我的苦恼。饱餐一顿后,我照例在巨木树荫下憩息,入睡后的梦却不如往常沉稳。

“七七!”梦里一个红衣男子朝我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死命挣着身上束缚住他的枷锁,锁链却在他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我想要伸手抚慰他的脸,让他放弃挣开,身子却不自主重重地向下坠落,掉进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我愿成全你的世间大义,那你也成全我生生世世与你不复相见罢。”无尽的黑暗中,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浑身都是蚁噬虫咬般的蚀骨疼痛……

“啊!”一睁眼,我便对上了沈书的双眼,他的眼中翻涌着罕见的情绪。“我,我好像忘了一个人。我梦到他了……”我颤抖着对他说。他闭了闭眼,不消一刻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修长的手指抵住我的额间,念了一个诀以后,我便沉沉地在他怀里睡去。

“无妨的,七七,这一切都无妨的……”

昏睡之前,我从沈书的喃喃低语里,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七七。

(三)

自那一次噩梦之后,我便睡得不太安稳。睡梦中总会浮现出断续零散的片段又忘掉,紧接着便是一阵头痛欲裂,往往只有沈书在我额间念诀后,这种疼痛才会消减一点。

沈书也越来越沉默了。

本来就不喜言笑的他,如今更似被寒冰封住一般,浑身散发着冷气。

我也问过他我的身世,但每当此时,他总会沉默着持剑往远处的兽群里走去,几个时辰后,便带回来一盘美味的菜肴。

这样的举动,更让我好奇。

七七……

我百无聊赖地用树杈画着自己的名字,远处的天边倏地划过了红色的亮光,似给这片混沌破开了一道血红色的口子。

这阵仗我是没见过的,心里不由得有点怕,视线正四下寻着沈书,便见他持剑腾空落至我面前,把我护在了身后。

“神仙哥哥,这……”

“莫怕。”他迅速地念了一个诀,手中的剑脱鞘而出,直飕飕地往血口子刺去。哐当一声,便直直地插回我们脚边的地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沈书皱眉的样子。

“白子柒,百年不见,你倒是弱了不少啊。”妖媚的男声从远处传来。白子柒……这个名字莫名地熟悉,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强烈的头痛感又汹涌而起。

“七七!”见我如此的沈书转身往我额间念了一个诀,却不起任何作用。我只好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七七,七七,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咬牙忍着痛感,惺忪间,看见沈书焦灼的脸,只见他举手凌空画了个阵,反手向我推去。

“这百年间,你便是躲在此地?”远方的话音刚落,一个披散着长发红衣男子便落在他面前。这个红衣男子便是我梦里那个嘶喊着我名字的人,那个我忘掉的人。

(四)

“傍尤。纷扰已过百年,执迷过去,于你于我又有何益?”沈书一身白衣,身外却是一圈血色的光。

那是杀戮的气息,仙道之人根本不会沾上的血腥邪气。

傍尤诧异了一瞬,“封住混沌的古兽是你杀死的?”还没等沈书回答,傍尤便开始自顾自地哈哈大笑,“天下大义的上神白子柒竟然破杀戒了,杀的还是父神的远古神兽。”

仙道之人破杀戒,是会坠魔的。

满口世间大义正气凛然的上神仙君白子柒,竟然坠魔了。

傍尤还是一脸鄙夷地笑,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下来,“白子柒啊白子柒。百年前,你为了你们所谓正道的大义,狠心打碎了七七的魂魄,让她的灵识掉进了混沌,撕成了碎片。现在的苦大情深,又打算演给谁看呢?”

我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刚刚施在我身上的阵法破了,向外散着血红色的光。

梦里的那些断续又细碎的画面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闪过。

最后一个片段定格在:上神仙君白子柒,也就是沈书,双手捏着诀,抵在我眉间。我回头看了一眼,被捆仙锁勒出血痕却还挣扎着要奔向我的魔族傍尤,突然觉得一阵可笑:

“白子柒,我既成全了你的世间大义,那你也成全我,永生永世与你不复相见罢。”

【已完结 正文+番外】


我好像忘了一个人。

1.

从小我就得了一种罕见的病。

医生说这叫记忆缺失症,会造成暂时性的记忆丢失。

我害怕遗忘。

所以我为自己准备了一个本子,上面记录了我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但是最近我发现。

这个本子并不完整。

2.

我叫慕艺晗,在一家小公司当销售经理。

日常除了上班就是顾着吃喝拉撒,也不参加任何娱乐活动,休息时间全用来写文。

没错,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写文章。

把自己想到的灵感记录下来,满足一下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甚至还做过当业余作家的美梦。

可像我有着这样一个怪病的人,的确不适合写作,可能哪天写着写着,隔天一觉醒来思路全没了。

这还不够让人崩溃吗?!

但我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还会害怕这点小问题吗?

所以我一直怀揣着这种想法坚持下去。

不幸的是,最近遇上了瓶颈期!!

3.

「艺晗,这周六同学聚会,你可一定要去啊!去年你就没来,大家可想你了呢!」

发信息的人叫简宜璇,是我高中的闺蜜兼室友,毕业这么久了我们一直都有联系,所以我对她的印象很深。

她也是班里唯一知道我的病的人。

「这次可是班长请客诶!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中时就喜欢搞勤俭节约那套了,他能请一次客是真的百年难遇啊!」

「班长...?」

「你又忘了吧?快看看你那个记忆本。」

经她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那个本子。

把它翻到高中同学那几页,总算是找到了班长的信息。

姓名:池云尘

性别:男

特点:特别节省特别节省特别节省

……

原来是那个“抠门”班长啊。

我想了想,发了几个字过去。

「那你之前还喜欢他……」

「我那是年少无知!!青春期的情窦初开你懂不懂呀?姐们现在可是单身一枝花,完全不需要男人!!」

「是是是,我璇姐威武!!」

「别跟我贫嘴了,赶紧答应,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去你家找你爸妈,怎么说也要把你拉过去吧。」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他们现在最反感的事就是我整天宅在家里不出门,要是简宜璇真跑去我家,那我可不止被拉走这么简单了。

没办法,我只好答应她。

4.

我提前到了酒店。

在这之前我已经翻阅了一遍本子上的内容,但我并没有把它带来。

有简宜璇这个活字典,想不起来的人问她不就行了?

可是这本活字典居然还没来?!!

不应该啊,她最喜欢热闹了。

有几个人看到我进来,很热情地围了过来。

「哎呀!这艺晗来啦!」

「你去年没来,我们可想你了!」

一个大波浪长发的女生抱住了我,我看了眼她眼睛旁的泪痣,确认后回抱住她。

「嘉然我也好想你!」

叶嘉然是高中班里的班花,班上很多男生追过她都没成功,我的本子上记录着她和我发生过的很多事情,应该关系很不错。

这么称呼肯定没错!

看着跟前这帮热情的人,我有些不好意思。他们都记得我,我却记不住他们。

这时包厢门被哐当一下推开,简宜璇气喘吁吁地走进来。

「我没迟到吧?」

「没迟到没迟到,快过来坐吧。」

叶嘉然拉着她一起坐了下来,我被她们推到中间坐了。

「人都到齐了吗?」

「应该都到了吧。」

「没呢没呢!阿言还没来呢!」

5.

片刻后,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推门进来,我抬头无意间和他对上了目光。

他的眼睛清澈的如溪流一般。

「阿言你愣着干嘛啊?就差你了!」

他这才避开我的目光,坐在刚刚说话的男人身边,我也没去看他。

「楚大学霸,你怎么想到回国了呢?」

「我也是说,去年的同学聚会你不是没来嘛,我们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那段时间比较忙,所以就没来。」

男人的话很简短,好像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你那会出国,你是不知道全校喜欢你的女生有多伤心啊,我在学校里都能听到她们在讨论你,哭的那叫一个惨啊!!!」

「这几年有没有在国外遇到心仪女嘉宾啊?不过看你都回来了,那就是没有喽。」

他脱下大衣,转身放到椅背上。

「我有喜欢的人,她在国内。」

「我靠!都过了这么久,你还喜欢她啊?」

旁边的男生一下子站了起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他尬笑着坐下。

「嗯,但她恐怕不记得我了。」

「你当时怎么不去追啊?」

他似乎叹了口气,「没那勇气。」

「那现在呢?」

「怕是没机会了。」

听了他的这番话,我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难道我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可是我的本子上,没有这个人的信息。

6.

聚餐结束我就打了辆车回家。

自从上了大学,我在外头租了间小公寓,回家的次数是少之又少。

现在这栋楼看起来既陌生又熟悉。

这次回来我可是带着目标的。

「妈!我高中的那些东西放哪了?」

「回来第一句话就问我东西放哪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母亲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道,我和父亲跟在她身后。

「都在这了,你自己找吧。」

她从客厅的沙发后面拉出两个纸箱子,带着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我挥手散气,散了会才蹲下开始翻找。

高中的书本在毕业后全都卖掉了,纸箱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

第一个纸箱没有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又去翻第二个纸箱。

直到一本淡蓝色的磁扣本映入眼帘。

我把它拿在手中,慢慢地打开,第一页还是熟悉的人物信息。

姓名:楚暮言

性别:男

特点:不爱说话

……

他应该就是那个阿言了。

可我为什么会把他单独写在一本本子上?而不是和其他同学写到一起?

这个人和我肯定不止同学关系。

那还能有什么关系?

我继续翻开了下一页。

往后翻到的内容:就像一股热流一样直击我的脑海深处。

7.

记忆追溯到我十六岁那年。

中考结束,我考上了市里数一数二的高中。

因为这个罕见的病,我必须付出比其他人还多一倍的努力才能赶得上。

所以我为了学业经常没有好好吃饭,导致初中个子矮小,还被很多人嘲笑调侃。

中考过后的那个暑假,我每天都坚持锻炼。

早上起来晨跑顺便帮我妈遛狗,回来后洗个澡,父母也差不多醒了,饱餐一顿后预习高一的课程,晚上拉着父母再出去夜跑。

我妈那金贵身子哪受得了我这般折腾,坚持了一两天就抱怨着说不去了,也就只有我爸能每天陪着我。

所以我能坚持下来的原因大部分都是因为我爸,没有他我可能也和我妈一样家里躺了。

在高中我认识了第一个好朋友——简宜璇。

开学那天她坐在我的前面,我一落座她就转过来喋喋不休地和我聊天。

从初中是在哪里读的说到家里有几口人,从喜欢过几个男生到理想型男友,我都感觉她要把我全家户口查一遍了。

但其实我很羡慕她能大方侃侃而谈。

不知不觉中,我旁边坐了一个人。

「同学,能借支笔吗?」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看到他的模样我愣了一下,然后才掏出笔袋递给了他一支笔。

「谢谢。」

怎么会有人开学连笔都不带一支啊……

我偷偷瞄了眼他的字,清隽的字体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楚暮言,这三个字。

从此便存在我的生活里。

8.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或许是中考成绩班一的身份带来的傲气,他不怎么爱讲话。

说话次数最多的人,大概是我这个同桌了。

就算是这样一个看上去郁郁寡欢的人,也是有许多女生喜欢这股“丧”劲的。

叶嘉然就是其中之一。

开学那会她就像是一个公主一样,白净无暇的脸蛋,穿着白裙披着长发走了进来,坐在了第一排。

从那以后她就成了我们班公认的班花。

人长得好看也就算了,性格还很大方。

我和她都是语文课代表,平常交流也就多了,有一次我们从老师办公室端完作业出来,她突然就凑到我身边。

「艺晗,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和别人说啊。」

「我好像……对楚暮言有一点好感。」

「啊?你们好像都没怎么说话吧?」

我有些惊讶,闻言看了她一眼。

「是啊,他那个性子,我能搭上一句话已经算是很好了。」她撇了撇嘴,低头看着手中捧着的一堆作业本。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他莫名其妙就有了好感,可能是因为他长的比较帅吧。」

「那倒是,还挺帅的……」

我在心里暗暗吐槽我的肤浅。

……

堪堪结束了话题,我们一起抱着作业往教室走去。

自从我知道叶嘉然对楚暮言有好感后,我开始有意识地避开和他的交流。

她会每天和我分享和他之间的那些小互动,有时是说几句话,有时是发到了他的作业本,还有的时候,是看到他笑。

我还从来没有看过他笑呢。

叶嘉然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和煦的太阳拨开层层云雾,让人看了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那会是怎么样的呢。

9.

又过了几天,叶嘉然和我说。

她喜欢上楚暮言了,过几天就要去表白。

我点了点头,表示支持她。

看着两人的接触越来越多,俊男靓女站在一起就像是一道风景线,我也由衷地感觉他们十分般配。

有一次,楚暮言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你这周末,出去玩了?」

「没有啊。」

我摇了摇头,想着他怎么会突然主动找我搭话,还问了个这么奇怪的问题。

「怎么了?」

我还是没忍住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声。

他侧头看我,手指灵活地转了转笔。「没事,就随便问问」

他这么一说,我也不太好继续问下去了,这件事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我抛之脑后。

后来,叶嘉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和他讲话了。

我以为是她表白失败了,怕看到男主角太尴尬,这么难过的事,估计她也不好受吧,所以我并没有去细问。

相反的是,他开始主动找我搭话了。

这是一个让人惊讶又害怕的举动,但我也问出了我一直以来对他的疑问。

「你是不爱讲话吗?还是什么……」

「懒得讲。」他无所谓道,扭头看了眼我,「而且有些话讲了也没什么必要。」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话……」

此话一出,我顿感后悔。

怎么会有人问的出来这么蠢的问题。

「因为想说。」

突然的直视让我猝不及防,我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烫的很厉害。

「你……你别突然看我啊……」

「好。」他把脸转了回去,我赶紧看向其他地方,希望能平复我的心情。

但事实证明,越不看脸越红。

10.

那次脸红事件过后,我们的关系就像是搭上了电梯直线上升。

本来我对他和叶嘉然之间的事还有些在意,毕竟女生都不太喜欢自己喜欢的男生接近其他的异性。

当我听到叶嘉然亲口说出不喜欢她了后,我才彻底放心。

有这么一个关系不错的学霸在身边,我当然是要好好利用这个资源,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日子长了,我的成绩在他的帮助下一步步提升,受到了不少老师的表扬,高中生活也在渐渐变好。

最好的朋友在身边。

喜欢的人……也在身边。

是的,我喜欢上了他。

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简宜璇。

「我去!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我就说有这么个帅哥学霸坐你旁边,你怎么会对他没有一丁点儿感觉,就算是尼姑也会动心吧?」

「你小声点,快坐下坐下!」

简宜璇被我扯着坐了下来,趴在我的桌上。

「说说吧,怎么回事?」

「其实我一开始是真的没什么感觉的,就是后来他主动找我说话,我发现他人挺好的,有几次还是他帮我搬的作业,顺便连作业也帮我发了。」

简宜璇听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我以为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但自己看不到。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慕艺晗?上帝给了你一个聪明的脑袋,不是只为了让你用来学习的。」

「你感觉不到人家对你也有那种感觉吗?」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如果是一个正常男生也就算了,可是楚暮言就不一样了,他可是考试蝉联段一的人诶!」

「主动提出帮你搬作业,还顺带一条龙服务帮你发作业……」

他要是对你没感觉我就去吃屎。」

「假的吧……」

我有点不敢相信,她不会是哄我开心的吧。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

我侧头看了眼他的书桌,桌上还放着我借他的那只笔。

也是噢,他好像,只找我借笔。

11.

「这次期中考试你的排名下降了。」

「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吗?」

当我看到自己从班五掉到班十四时,已经想象到了班主任脸上的表情。

「最近心思……没怎么在学习上……」

「知道就好,老师安排你和楚暮言坐在一起,就是想让你跟他好好学习,这个成绩在别人眼里看来可能是很好的,但是在老师这里,你可以做的更好。」

「记忆缺失症这种罕见的病呢…老师也是第一次了解,也不是特别懂,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老师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我点点头。

「谢谢老师,我会调整过来的。」

出了办公室,我靠着门松了口气,还好老师没有细问,要是她问了原因,我还要想个理由掩盖过去。

我心里暗暗为自己捏了把劲,抬头却看见楚暮言的背影一闪而过。

高二那年,楚暮言出国了。

我身边的座位从那以后就一直空着。

没来得及的表白被扼杀在摇篮里,我也就此把这个淡蓝色的本子封锁起来,封锁了我对他的所有记忆。

我又往后翻了翻,有什么东西从本子里掉了出来,捡起来一看,是一封信。

12.

「宜璇,楚暮言现在在哪?」

「你找到那个本子了?」

「他没和我们去唱k,好像是说要赶回去的飞机,怕来不及。」

「你有他手机号码吗?发我。」

简宜璇发来他的手机号码后,我想都没想就给楚暮言打了电话。

「喂,你好。」

「楚暮言,你几点的飞机?」

对面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晚上十二点。」

我抬手看了眼表,9:23,还有时间。

「你现在在哪?」

「嘉合广场。」

「你在那等着别动,我去找你。」

拿了钥匙后,我套上外套,拿着本子就出了门,连包也没带。

家里离嘉合广场近,所以我没有选择打车,而是小跑过去。

中途几个红绿灯好像知道我的心事一样,特意为我放行,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花多少等待的时间。

13.

我很快就跑到了嘉合广场,广场中心有一座喷泉,楚暮言就站在旁边,两手插在衣兜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我当时并没有和他说具体位置,这算是心有灵犀吗……

我放慢了脚步,轻轻地朝他走去,他突然抬头跟我对视上,但这一次我没有躲开。

「楚暮言。」

「你都知道了?」

「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起我了。」

「你……」我愣了一下。

「我知道你的病。」

「我听到了你和老师当年的谈话。」

他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所以你现在来找我……会是我想的那样吗?」

他的眼底泛着微光,是那样的渺小,好像一瞬间就会消散,我捏紧了手中的本子。

我忘了他八年。

这八年里所有和他的一切都被记忆抹去了。

唯独这份感情,在八年后重拾起来,还是如此热烈。

可这样的我,却被他记了八年,我又要拿什么去弥补他呢。

我咬了咬牙,往前走了一步。

「我想完成高二那年的愿望。」

说完这句话,我轻轻呼了口气,把手中的本子递到他面前。

「楚暮言,我喜欢你!」

我的脑子已经糊成一团,见他没有说话,我又胡乱说了几句话。

「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现在我就是想为自己当年的情愫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他还是没说话,我抿了抿唇,收回手直起身不去看他。

「你快去赶飞机吧……我先走了……」

我刚想转身就被一股力量拉了过去,整个人被他圈在怀里,他的下巴还搁在我的锁骨上,我感觉我的耳根瞬间通红。

「现在才是真正的句号。」

14.

我和他在朋友圈官宣了恋情。

底下呼声一片,全部都是祝福天才地久和催婚的,当然也有傻傻的不明所以的人。

「对了!你不是要赶飞机吗?」

「那是骗你们的,我过几个星期走。」他笑着摸摸我的头。

「你就是为了引我出来?」

「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此时我和楚暮言正坐在蛋糕店里,刚和他在路上牵着手走着,突然嘴馋想吃甜品,他就带我走进了这家蛋糕店。

叶嘉然:「祝楚大学霸和晗晗天长地久!!」

看到这条评论,我划动屏幕的指尖突然顿住,楚暮言在看那本淡蓝色的磁扣本,应该没注意到我的动作。

「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放下本子,握住我的左手,我摇了摇头,把手机递给他。

「就是刚想起来叶嘉然和你之间的那些事,现在又看到了她祝福我们的评论,一时间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你是不是从没记录过和别人发生矛盾?」

「有啊,你看写你的本子上,你每次和我吵的时候我都有记录在上面,不过你当时不怎么爱讲话,所以发生的矛盾也很少。」

「那和别人呢?」

我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那本记录了很多人的本子上,我从来没有写过和他们发生的矛盾。

「可能我当时觉得自己反正也会忘记,如果再看到这些不好的事情,心情也会不好,所以就打算不写吧。」

「叶嘉然……是和你有过矛盾的其中之一。」

我愣了几秒,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我知道怎么回复她了。」

另一边的叶嘉然正在和他们k歌,感觉到手机的震动,她放下麦克风,点开手机一看,是喜欢的男生给她发的信息。

「记得早点回家」

她笑着回了个“OK”的表情包,顺手点开了朋友圈,打开了消息回复。

慕艺晗:「收到嘉然的祝福啦!!你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噢!!」

叶嘉然脸上带着笑,心里暗暗想着。

我已经找到我的幸福啦。

15.

后来我在简宜璇那里才知道。

当年叶嘉然冒充我加了楚暮言的微信,不久后被他识破,这才一直躲着他。

不知道班上谁说了一句,我才知道这回事,去问叶嘉然的时候,她态度很不好,被同学们说的摔门而去。

第二天她找我道歉,还给我写了一封道歉信,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你是不知道当时叶嘉然有多凶。」

「她平时一副小仙女的模样,在你面前活蹦乱跳的,怎么看都感觉不像是那种人。」

「不过谁年轻时没犯过错啊?能及时知错就改就行了。」

是啊,谁都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而那时的叶嘉然也只是想接近楚暮言,并没有心思考虑冒充别人的后果。

「那你呢?」

「你和班长是怎么一回事?」

「啊哈哈……那不是上次k歌的时候他和我表白了吗?就当时那个氛围你懂吧,酒醉金迷的……我晃了神,就答应了呗……」

我点点头,抱着手看她。

「嗯,继续说。」

「对!我一直喜欢他!我一直觊觎他的美色!行了吧?」

「班长,你听到了吗?」

我把手机举了起来,通话页面上清清楚楚写着「池云尘」三个字。

「听到了,原来她这么喜欢我。」

「慕艺晗!你这个叛徒!还有池云尘!你这个自恋狂!谁一直喜欢你了?!」

简宜璇喊完就要跑来追我,我哪敢多待一秒,等她反应过来时,我早就提前溜走了。

16.

楚暮言在国内陪了我三个星期就出国了。

这三个星期我们天天腻在一起,他送我上班又接我下班,周末又经常带我去打卡美食店。

我们都是第一次谈恋爱,从一开始的相处就十分融洽,平淡而又舒服。

这就是我想要的美好生活。

「我走了,你可不要哭鼻子啊。」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我才不会哭呢!」

他摸了摸我的头,递给我一个本子。

「这是什么?」

我接过去翻了几页,原来是高中同学的人物信息。

准确来说,他这本的内容比我那本的内容更加详细清晰。

「高一时本来想送给你的,但没来得及。」

「现在终于能送给你了。」

他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走了,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我和他挥手道别,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我才转身离开。

这傻瓜,干嘛还给我这些东西啊,我都已经不需要了。

摸着皮质的外壳,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灵感。

17.

几个月后,我在家里抱着电脑码字。

这本连载作品在网络上备受欢迎,催更的读者是一天比一天多了。

完结篇只差最后几行就要码完,有人突然从背后抱住了我。

「干嘛……」

「想你了。」

「我们才分开几分钟啊……」

「那也想……」

真是不在一起不知道,原来他这么粘人。

我打完最后一个字,落下了最后的句号。

「你写完了吗?」

「嗯,这篇小说完结啦!」

「我们晗儿真棒。」他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转过身搂着他的脖子。

「你也一样棒!」

我把最后一章发到了网上,关掉了电脑。

小说的最后一句是这么写的:热烈的爱意永远不会遗忘。

也是纪念我们的爱情。

小说的情节画上了结局。

但我们的故事还在继续。


-END

1.

十七岁那年,母亲永远的离开了我。

她在我读初一的时候查出胃癌晚期,但她并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人,包括我和父亲。

查成绩那天,我看着母亲倒在了我们面前。

2.

我在病房外站了很久。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我看到了母亲那张惨白的脸,还有堪堪挂在脸上的笑容。

母亲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她每天都带着一副笑容,好像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但是这笑容,却欺骗了我,欺骗了所有人。

我毅然推开了门,病房里的两个人听到动静,都转头看我。

「那我先走了。」

父亲看了看母亲,又转头看向我,经过我旁边时他小声说了一句话。

「和你妈好好说说话。」

病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搬了张凳子,坐在母亲的床边。

「阿言去看新学校了吗?」

她的脸上还是那熟悉的微笑,可现在这副模样,在我眼里落下的竟全是悲凉。

「妈。」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母亲轻笑了一声,握住了我的手。「妈不想影响你的前途。」

「你看现在,你考上了你理想的高中。」

「妈替你高兴……」

「可是我不高兴,我想要的,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是现在没有了。」

她微张了张口,并没有说话,而是一脸慈爱地看着我,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阿言,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不能改变的。」

「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的人生。」

「你可不要辜负妈妈对你的期望啊……」

「答应妈。」

「一定要找到你自己的人生。」

3.

从那以后,我立志要成为一名医生。

一是为了母亲,二是为了救死扶伤。

开学第一天,我就忘了带笔。

「同学,能借只笔吗?」

身边的女生闻声看向我,递给我一支笔。

写名字时,我注意到她在看我写字,所以我故意放慢了写字的速度,她还是一直看着,直到我写完才转过头去。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她都知道我叫什么,我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岂不是太亏了。

后来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叫慕艺晗。

4.

高一下册期中考考完,我被老师叫去办公室。

我刚想敲门,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慕艺晗。

办公室的隔音很好,我只能听到零零碎碎的词汇,例如「成绩下降」、「记忆缺失症」。

等等,所以她得了「记忆缺失症」?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要敲门的手。

后来我借着职务之便,利用学生会成员的身份收集了一份班里同学的资料,打算送给她。

高二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我和他一起去了国外,那本资料也没来得及给她。

还没和她好好道别呢,她肯定会难过吧。

5.

时隔八年,我又见到了她。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穿着喜欢的淡蓝色衣服。

看来记忆也改变不了一些东西。

结束聚会,我打车到了嘉合广场,这么多年没回国,当年无人问津的小广场如今是灯火通明,广场中心还新建了一座喷泉。

我在喷泉边走了几圈,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看到了屏幕上清楚的三个大字,我没有犹豫便接了起来。

过了几分钟,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影向我奔来,我转移视线不去看她,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看着她红着脸向我表白,突然就感觉回到了高中时代,连表白都带着学生时代的青涩。

在她要走等我那一刻,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把她拉入了怀里。

这个怀抱,我已经等了太久。

本来我对她能想起我这件事没抱有太大希望,毕竟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有记忆缺失症这样的病,能想起我的机率实在不大。

但是我没想到,她为我专门准备了一个本子。

很幸运,八年后可以真正拥有她。


1.

高一的寒假,除夕夜那天晚上,我在孔明灯上写下了一句话。

「希望叶嘉然在新的一年不要再做让自己讨厌的事」

2.

开学那天,班主任让我们每个人做自我介绍。

轮到第三排的一个男生时,原本安静的班级立马喧哗起来,不少人在底下窃窃私语。

还有几个女生捂着嘴羞涩地笑,时不时瞄了几眼站起来的男生。

「我叫楚暮言。」

那个男生只说了一句话便坐了下来,底下议论纷纷的更加厉害了。

「你们都认识他吗?」

「他是全校中考成绩第一诶!你不知道吗?」

「我才知道呢。」

我是压线进的这所重点高中,哪会去问别人的成绩自取其辱。

「对了,你叫什么呀?」

「叶嘉然。」

「果然美女连名字都这么美。」

「我叫林漫,以后我们就是同桌啦!」

我怎么也没想到,和高中第一个朋友的友谊开始居然是因为一个男生。

3.

那天以后,我就一直默默关注着楚暮言。

在这无声无息的关注中,我渐渐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也许是他那张脸吸引的我吧。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很肤浅的人,如今一看的确是很肤浅。

因为他长得帅就对他有好感,叶嘉然你怎么能这么随便呢?

但是我忍不住不看他。

可是他的身边,有一个很特殊的女生。

她叫慕艺晗,是他的同桌。

我转过去看楚暮言时,经常会看到他靠在椅子上,歪着头看着慕艺晗笑。

有天和她一起去搬作业,我讲了实话,她看上去很惊讶,好像不相信我似的,但同时我也放心下来,她对楚暮言没感觉就好,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正常交流了。

然后我就做出了让自己厌恶了很多年的事。

冒充慕艺晗加楚暮言的微信。

我实在是想不出其他更能靠近他的方法了,于是我想到了慕艺晗。

楚暮言对她肯定不一般。

在试探中,我发现她并没有楚暮言的微信,这使我更加坚定了要这么做的决心。

我在林漫那里加了他。

4.

他的头像是一只雪白的萨摩耶,吐着舌头的样子很是可爱。

过了几分钟,他通过了我的好友请求。

我马上从床上坐了起来,聚精会神盯着手机。

果然,他并不知道我是谁。

我迟疑了几秒,还是打出了那五个字。

「我是慕艺晗」

打完我便后悔了,这样做真的好吗?

可是喜欢一个人真的是会义无反顾的。

谎言终究会被识破。

「你不是慕艺晗」

我承认了,并且把他的微信删了,然后一直在舞蹈室里练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让自己累的起不来了才停下。

去了学校,我也没再想方设法地接触他,而是躲着他。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我没有冒充慕艺晗接近楚暮言,而是大大方方地接近他,结果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

事实证明还是我想太多了。

他对慕艺晗的态度,谁都能看得出来。

就算没有我,他也还是会那样。

5.

直到大一结束,我都没再喜欢过任何一个人。

但是大二那年,我遇到了许锦。

那日我与往常一样去舞蹈室练舞,还没走近几步,就听到隔壁琴房传来一阵琴声。

那个琴房从我入学以来,就从来没有人使用过,听说是当杂物间放置了,平时门上的小窗都贴着纸,可今天却被撕掉了。

我从小窗往里看,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正坐在钢琴前弹奏。

那一幕我至今都记忆犹新。

我不敢久留,怕有其他人经过,于是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张便签,在上面写了几句话,从门缝中塞了进去。

到了晚上,我收到了一条好友请求。

是下午弹钢琴的男生,他真的加我了!

从和他的聊天中,我得知他就是大三音乐系的才子许锦,那个室友们每天叨叨的男生。

可是他为人很是冷淡,我经常能看到他一个人走在路上。

有时,是和一个女生走在一起。

我没有问过那个女生和他的关系,因为我害怕历史重演。

也许又是一场毫无结果的单恋。

6.

同学聚会结束后,我和其他人一起去了KTV。

一群人一进包厢就张罗着要点歌,我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来一看,是许锦发来的信息。

「还在外面?」

「嗯。」

「我明天去找你。」

「干嘛?」

「有事和你说。」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嘉然,你怎么还坐着啊?大家都点了歌了,你也快去吧。」

我只好关了手机,起身去点歌。

最后的聚会结束,已经将近深夜十一点了。

赶到学校时,离关寝还有十分钟。

我一路跑了过去,在寝室楼楼下竟然站着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许锦看到了我,朝我走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

「我姐让我赶紧来找你。」

「你姐……?」我一头雾水。

「就是经常跟我走在一起的短发女生,她是我亲姐。」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本来想明天和你表白的,但我姐让我现在就过来找你。」

「我想着你今天晚上出去了没空,所以才想明天的……」

「傻子。」

「哪有人把表白直接说出口的?」

他挠了挠头,抱歉地看着我,「对不起,我是第一次表白。」

「好了好了,原谅你了。」

「那你愿意吗?」

我直接走上前环住了他的腰,他好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回抱住我。

「诶诶!那小伙子!寝室要关门了!快放你对象回寝吧!明天有的是时间抱呢!」

突然冒出寝室阿姨的声音,吓得我们立马松开了对方。

「明天我来接你。」

「知道啦,你快回去吧。」

我站在寝室楼大厅内朝他挥手,一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我才离开。

我的那个人呀,他已经来了。


To楚暮言:

嗨!亲爱的同桌!距离你出国已经有三天了,不知道你在国外过的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会不会想起我们这些老同学呀?

你的位置老师打算留着,我也找不到比你还适合当同桌的人了,所以老师询问我意见时,我同意了。前几天忙着月考,到现在才给你写信,你不会怪我忘了你这个老师吧?实话告诉你,我有了一个新老师,是班长,他也和你一样很负责,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要比你有耐心多了,也比你时不时说我笨要好多了。

相信你看到这里,已经整张脸都黑了吧?好啦,不骗你了,要说在高中最不会忘记的人,那一定是你。其实我从小得了一种罕见的病,叫记忆缺失症,也许再过几天后,我就忘了你,但是你放心,我把你和我发生的一切记录在了我最喜欢的本子上,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了。

你走的也太突然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还有一些,也来不及了。不过这么优秀的你,能到更大的环境生活,对你的未来会更好吧?我还记得你说过想成为一名医生,是为了你的妈妈,还有救人,相信未来的你一定会成为最棒的医生,阿姨在天上看到这样的你也会很开心的。

最后我想问,所以你,还会回来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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